我从来都不是个喜欢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很久的人,等到吃完肠粉之后,我已经恢复了过来,决定暂时不再理睬这件事情。
只是在心里想想就算了,擅自插手别人的事情,即使是别人找我商量过,我也并不认为这符合礼节。
我下定决心,除非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主要是许玉婷——直接向我求助,我不会重新思考这件事情。
在那之前,希望台庆繁忙的任务能够让我没空思考……
下午轻松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并没有急着回宿舍。
并不是我对宿舍有什么印象不好的地方,而是我的宿舍在旧校舍的七楼,并没有电梯,所以能不回宿舍我尽量不回宿舍,免得爬上爬下。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抱着杯无糖烤奶的我正坐在饭堂门口,看着那个会喷水的微型假山发呆。
闲下来的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又要沉溺在自己朝着死路高歌猛进的情绪里,于是我站起身,又买了杯微糖烤奶。
“去还没有逛过的地方看看吧。”
我们这所学校说是很大其实也不至于,但是如果说很小的话,其实也太过分。
只是因为建校时考虑不周全,没有专门的学生活动中心之类的地方,每个社团只有分配到平时使用的教室。
我站起身,向着之前没有逛完的一栋楼走去。
那栋楼伫立在整个校区最角落的地方,六层高的建筑每一层都有五个中大型教室可供使用。
我推测那些教室在不使用的时候应该是属于音乐类社团的,毕竟在那个角落的位置,即使插上音响搞重金属也不会对周围造成太大的影响。
当然我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有什么金属乐研讨社。
一边嘬着手里的无糖烤奶,我晃着提有微糖烤奶,自然垂下的右手慢吞吞的走向那栋楼。
我最讨厌我们学校的一点就是这里的建筑编号完全不按顺序来,20栋在6栋的旁边,1栋后面是10栋,以至于我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目的地是几栋楼。
甚至广播台属于15栋都是前几天听见前辈在点校内奶茶外卖的时候才知道的。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看我一眼,并不觉得很奇怪。
他们应该是觉得我帮社团的好友整了杯奶茶,正在运送的路上吧。
想到这,我突然开始想象自己变成外卖骑手的样子,又觉得无论是黄色还是蓝色自己穿上都不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顺着楼梯走到了二楼,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钢琴声。
首先排除我完全没有印象,大概率不存在的钢琴社;排除个人喜好或者艺术生,因为我们学校既不允许以个人名义借用教室,也没有特长生特招的制度,那么正在练琴的人大概率是校乐队的成员。
可能是隔音好的原因,我听不太清楚琴音。
这样想着,我一边嘬着奶茶一边向二楼最角落的教室走去。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间教室,但反正走着走着总能看到。
即使是我也忍不住开始幻想接下来会看见什么样的人。
如果是女孩子就好了,最好是细长,高挑,长发及腰的大姐姐系女孩子,她可以笔挺着自己的背,稍稍低下头,纤细修长的双手在钢琴的键盘上舞动,旁边的窗户微微打开,窗帘伴随着溜过缝隙的午后暖风飘动,频率与她脑后被微风挑起的长发惊人的一致。
然后隔着一堵墙,一扇窗,我站在外面看着沉醉在音乐中的她一动不动,等待着她抬起头来用略带惊讶的眼神发现我。
伴随着这样的幻想,我走到了最后一间教室。
隔着一扇窗,我看见了在里面的那个人。
肖文贤。
他穿着十分随意,白色的短袖黑色的长裤,跟平时在广播台看见的他没有任何区别。房间里也没有微风,因为他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他留着齐耳的头发,现在正伴随他流畅的动作晃动。
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高挺的鼻梁,完美的五官比例,微微合上的双眼,即使是在我看来也充满魅力。
他很快就发现我站在窗外,微笑着对我点了点头,似乎是弹完了一小节,停下手指站起身来为我开门。
“老板,怎么今天突然有空来找我了?”
很明显,他以为我早就知道他在这里练习,毕竟提着杯奶茶的我太像是前来慰问的朋友。
“就上完课,没啥事,溜过来看看。”
我想了想,没有跟他说我只是在期待和美少女相遇才在这里闲逛,而是抬起手朝他晃晃奶茶,露出一个笑容。
“微糖的?懂我喔~”
“不看看我是谁。”
才不是,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喝两杯的。
他转头走向钢琴,我顺手从旁边搬了张椅子坐在靠近他那边的窗口,稍微打开了一点窗户。
温热的风吹了进来,搞得我有点身上黏黏的感觉,很不舒服。
坐了一会,发现他似乎在等我说话,但是实际上我没有什么能跟他讨论的东西。
“不用管我,我就过来接受一下音乐的熏陶,你接着练呗。”
他点点头,转身面对钢琴。
伴随着在耳边流淌的琴声,我又一次陷入自己的思考中。
我对肖文贤的印象至今为止都没有定下来。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像是那种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尽自己的能力让一切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的人。
当然如果说到别的方面,那最容易确认的就是他很受欢迎这件事情。
我和元冬喜欢没事的时候交换自己对同一个人的不同看法,以确保自己不会对某个人的判断太过于偏颇。在讨论肖文贤的时候,只有这一点是我们毫无异议的。
他就像是那种可以在以后毕业聚会的时候拿来炫耀的男朋友,为人谦逊有礼,做事井井有条,能力出众,责任心暂时不知道强不强,会玩吉他会玩钢琴应该也算是多才多艺,运动也算优秀,除了太招女孩子欢迎以外应该没有什么缺点。
所以我们最后的判断是这个人的女朋友一定很难做。
肖文贤就是很多轻小说男主角的性格,不擅长拒绝女孩子的请求,对所有人(包括同性)都很温柔。
这样的男生太晃眼了,几乎接触过的女孩子,只要不是特别讨厌这种类型的,都会对他有一点好感。
元冬认为他属于迟钝系忠犬中央空调,就是不经意间对所有人好,但是从他跟张开美的完美恋情来看他一定是感受不到女孩子的好感,或者在这种好感的包围下生活了很久,已经淡化了对这种好感的敏感度。
而我认为他属于其实什么都懂的空调,啊不是,人;他对周围女孩子的好感其实心里都有数,但是他难以拒绝,可能是出于温柔,可能是出于享受。
我由衷的希望他并不是第二种空调,这种人在一夫一妻制社会获得太累了,累到大家都说“不成功便成诚”的地步。他如果想要拜托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只有依靠分班,毕业和转学,从一个环境中彻底脱身。
虽然我心里对肖文贤不是很友好,但是说到底那只是对比自己更优秀的人的嫉妒以及许玉婷喜欢他的影响而已;无论他和别人的关系怎么样,肖文贤最终都是我愿意当成朋友的对象,所以即使扯到他的事情很麻烦,我还是会去关注一下。
更何况,这种人如果崩溃了,对周围的影响实在是太巨大了。
冰凉的触感从后颈传来,让我打了个哆嗦,跳了起来。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woc,敢搞我,信不信我折了尔的根。”
我没有回答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练习,用我送他的奶茶对我恶作剧的肖文贤的问题,把他的头捏过来揉了揉又放了回去。
“虽然我觉得没办法为你分担什么,但是如果你有什么事情想要倾诉的话,我可以听听。”
“没法分担就别问。”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看见他露出一个似乎有点苦涩的笑容。
“没办法,我实在没有自信为你做咨询。”
“?”
“我听说你很喜欢分析别人。”肖文贤没有管我疑惑的神情,而是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可以这么说。”
他说的是事实,把别人的行为拆开来分析确实能给我带来快乐。
“那我也来分析一下你?”
肖文贤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没问题啊,感觉很少有人分析我,让我听听呗。”
“先说好,如果没有说对,不准生气啊。”
我哑然失笑,只能对着有点忐忑的他点点头。
“先从别人眼里的你来看,
你应该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但是却有很强的承受能力,
你能够迅速的掌握别人情绪上的变化,对于事情中不合理的地方有惊人的直觉,
并且你守口如瓶,所以大家才敢跟你倾诉。”
他讲到这里嘬了口奶茶,停下来思考了一下。
“但是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听别人倾诉,
只是当树洞的话,我感觉你还是很乐意的,你不乐意的是提出意见,
我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擅长自我调节的人,
但是你没有办法像为别人开解一样彻底的调节自己,所以周围的人总觉得你很……深沉?”
他似乎是找不到适合的形容词,困惑的笑了笑。
“怎么样,说的准不准?”
“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牛逼,还会自我调节呢。”
我笑出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现在可以确信这个比绝对是第二种空调了。
他跟着笑了笑,笑容里有种高中生在研究生面前炫耀知识的害羞,让人看了很舒服。
明明是这样的人,他笑起来却还是有少年的纯粹和害羞,就像是生涩的一束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
他轻轻咳了咳,带着微笑看着我。
“那老板呢,我说了我的,你能不能也说说你对我的看法?”
我不着痕迹的看了看挂在教室后面墙上的时钟。一个不注意,光是一边发呆一边听他弹琴就已经过了四十分钟。想赶紧回去吃完饭打机了。
“可以啊。”
我决定了要速战速决,于是站起身来,自上而下的扫了他一眼。大概是我突然改变的动作,或是审视般的目光,他坐直了身体。
傍晚的微风已经不再燥热,裹挟着我的话语吹向肖文贤:
“对所有人都很好肯定很累,希望你跟张开美长久。”
这已经不能说是试探了,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挑衅,肖文贤就是跳起来揍我一顿也不奇怪,我已经做好被臭骂一顿的准备。
但是他只是稍微僵住了身体,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没能看穿我伪装出来的那种自信,又呼出了口气,缓缓地放松身体。
“到吃饭的时间了。”
他安静的坐在钢琴椅上,没有再抬头看我。
我已经决定不再去探究他,张开美和许玉婷之间的事情了,但是一个活生生的肖文贤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没能抗拒自己的好奇心。不论是去问张开美,还是许玉婷,我一定会被臭骂一顿,甚至第二天在同学中的风评就会变成“爱管闲事,胡说八道”。
但是这是肖文贤,他一定不会发怒。
所以面对他包含强烈送客意愿的话语,我笑了笑,转身走出教室。
这是我小小的报复,与张开美,许玉婷,甚至与肖文贤本人无关。
这是针对他对我的窥探的报复。
这是独属于旁观者的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