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连云层都无法穿透，更别说照亮这茂密的树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龙千年正坐在篝火旁休息着，在宁静的山林间，篝火传出的噼啪声额外清晰，望着那些被火光拉长的树影，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让他感到一丝悲伤。
看着这点点火光，看久后不知是否为错觉，四周黑暗正在缓缓向自己靠拢，火光越来越暗，直到最后完全被黑暗所包围……
……
朦胧间，树枝折断的声音让龙千年猛地惊醒过来，火已经完全熄灭，只留下一些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木炭，像是在呼吸般一闪一闪。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任何小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瞪大着眼睛，就算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但除一些稀疏的树影，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屏息细听着……
咔。
更近了!
声音就在自己身后传来，对未知的恐惧瞬间笼罩着他。
顺手抓起身旁的沙石，在一个极细小的树叶摩擦声被龙千年的耳朵捕捉到后。他把手中的沙石往身后一甩，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黑暗的树林中，盲目奔跑是一件极其危险且愚蠢的行为，但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因为身后的声音正在穷追不舍！
不跑就会死，身后的东西绝非是善类。此时的他反应变得极快，一边奔跑一边躲开着前方的障碍。
尽管如此，后面的声音依旧在逼近，而且对方的速度明显比自己快得多，双方距离正在被极速拉近着，甚至可以听到对方那低沉而有序的呼吸声。
『不是人类！?』
意识到这一点后，龙千年更慌了!相传在村子外有食人的大虫，难道真被自己碰上了？！
随着遮挡着月光的云层散去，幽幽的月光照亮了前方，没有方向的龙千年一个劲儿地往有光亮的地方冲去，气息开始愈发混乱。
从小到大从未如此剧烈运动过，身体早已超越了极限。
随着离光亮的出口越来越近，身后的声音竟逐渐慢了下来，他抓紧时机连滚带爬地冲出树林，因为习惯了长时间的黑暗，微弱的月光都能让他的眼睛感到刺痛，下意识地闭眼，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飞了出去。
摔倒后的龙千年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回过神来头部已经凌空在外！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风声在黑暗中呜呜作响，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但还没来得及后怕，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翻身一看，只见一只体型巨大，身上布满黑黄条纹的山林野兽，它四足着地，眼冒寒光，尖牙毫不保留得裸露在外，脸上的花纹更是扭作一团，低沉的吼声，狰狞的面孔，让龙千年感受到了直面死亡的恐惧。
它步步逼近，龙千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但前方是食人吮血的猛兽，后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大大的“死”字出现在了龙千年脑海中，他已无路可退，也无生路可言。
猛兽吼了一声往前窜去，吓得龙千年本能地向后挪动，手臂撑空，失去了重心的他还是坠入到了那片黑暗之中。
没有任何征兆的下坠，千军万马般的风声在耳边呼啸，灵魂仿佛脱离了肉体。什么死前的走马灯，根本不存在，现在脑海中一片空白，恐惧达到了顶点。
但是下坠的感觉却让龙千年回想起了曾经死于谷底的妹妹，原来这份恐惧，这份不甘，这份怨恨！
是如此的强烈……
随着谷底传来一声闷响，野兽回归了山林，月光被云层斩断，刚才的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
……
『……』
『无能……』
『都是你的错！』
『是你害死了你妹妹！』
『为什么不救我们?』
『都是你的错……』
『都是人类的错！』
『愚蠢……』
『谷底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一片混沌……
到处都是这些吵杂的声音，无数的惨叫声更是不绝于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震耳欲聋的吵杂让人癫狂！
『哥哥?』
！?
……
『水流的声音？』
脑袋昏昏的。
『我是在做梦吗?』
试着伸开手指，试着转动脚踝，四肢依然健在。艰难地抬起头检查自己的身体，衣服早已不见，只留几块破布搭在身上，身体安然无恙，头发杂乱不堪，甚至还长长了不少。
“我……在哪?”
一片昏暗，天空与地面浑然一体，四处一片混沌。
龙千年慢慢地站了起来，身上的破布如灰般散去，整个人一丝不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等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他望着脚边流动的水沉思了一会儿，便沿着水流，朝着上游走去。
漫步于碎石之中，脚底传来阵阵疼痛，从苏醒到现在，龙千年内心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他总觉得时间好像没那么重要，仅仅走了几步便感觉渡过了几个春秋。
不知走了多久……思绪开始慢慢回流，龙千年的意识逐渐清晰。
但也终于走到了尽头，他的脚踩入水中，冰冷的湖水缓解了脚底的疼痛，抬头放眼望去，那里只有一摊平如明镜的湖水，而龙千年激起的波纹打破了这里的平静。
水面的波纹一直蔓延着，撞到了岸边又反弹了回来，波纹越来越多，湖面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本以为湖面会慢慢回归之前的平静，但湖面的涟漪却久久不消散，甚至愈演愈烈，龙千年这才意识到，湖面此刻正在振动着。
慢慢的地面也开始震动，甚至空气也在震动。轰隆隆的巨响响彻整片山林，满山的生灵四散而逃，方圆数里开外的林鸟惊慌失措，狂风四起，场面混乱不堪。
“地……地震了吗？！”
地动山摇下，龙千年没站稳跌倒在了湖水上，突然间湖面炸裂开来，水的冲击力把他冲到数米之外！
天雷滚滚，大雨倾盆，水雾缭绕。在水雾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点点紫光，龙千年在狂风之中艰难地窥视着那水雾中的身影。
那是一条身形修长的庞然大物，悬浮在水雾之中，无法知道实际的大小，部分暴露在水雾外的身体在泛着淡淡的紫色鳞光。
『你吵到我了!』
突然一个无比低沉的声音响起，水面振起了水花。话音刚落，杀气便从水雾中蔓延开来，慢慢地爬上龙千年的脚，慢慢地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倒在地上的龙千年无法动弹，身体完全僵硬。由内而外散发的恐惧，心底深处对这个声音的臣服，让他只能僵持在原地，任由宰割。
『山谷……』
龙千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双出现在水雾中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
水雾中的身影突然开始蠕动，一个巨大的黑影慢慢从水雾中浮现了出来。
一对直指苍穹的傲角，一双杀意如刀的绿瞳，黑色的毛发在角的周围仿佛置身于水底一般浮动着，外露的鳞片发着紫色的幽光。
“龙……王！？”
龙千年被那双绿瞳完全吸引着，他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只被人们尊称为“龙王”的庞然大物，一时间不知是该逃还是要叩拜。
突然龙王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吃掉了眼前这个失礼的人类，鲜血从龙的牙齿间飞溅而出，断掉的残肢落在地上，雨水冲刷着鲜血流入了龙潭，染红了一片。
『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画面……』龙千年想起来了什么，『妹妹……和那些小孩，就是被它吃掉的吧……』。
看着眼前的“龙王”，龙千年眼角不禁泛起了泪花。
看着龙王缓缓张开的嘴巴，在自己即将被吃掉的一瞬间，龙千年的落泪，似乎超乎了龙王的意料，它退了回去，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一丝不挂的凡人。
龙王的嘴巴并没有张开，那低沉的声音带着空气的振动却再次响起。
『你是人类？』
看到龙王没有吃掉自己，龙千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看到了对方这般回应，龙王皱了一下眉头，仿佛对方在说谎一般。
龙王无动于衷的样子，让龙千年感到疑惑，连小孩都吃的龙王，居然没有吃掉自己，难道是吃惯了小孩的血肉吗？
大脑开始联想起了从古至今那些死于祭祀的小孩，想象着龙王吞食着小孩尸体的画面，联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正是因为龙王而死。
悲愤的心情逐渐让他的身体恢复了过来，手脚也可以动弹。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龙千年正襟危坐，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龙王的绿瞳。
感受到了龙千年视线的变化后，龙王有些意外，除了佛祖，没人敢这样直视它的双眼，如今这位凡人胆敢如此嚣张，龙王有些怒了。
直视着龙王双眼的龙千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他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根本不懂……我们的感受！”
“你根本不懂……”
“人间的感情！”
本以为龙王会震怒，结果它却退回了水雾之中，方才的暴雨也不知不觉的停止了，一个极其清晰的女子的声音在龙千年耳边响起。
或者准确的说，是声音钻进了龙千年的脑海里。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懂人间的感情？』
云层散去，月光终于撒入了谷底，水中那巨大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只有一位身着淡紫衣裙，腰配龙纹宝剑，头长指天傲角，眼冒幽幽绿光的女子。
在湖面上，踏水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