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肉身与魂魄,两者相拥融合,存于现世称为生灵,从生灵诞生之初就受着自然规律的影响。生死无常,死后肉体归于幽界,魂魄归于九天。
万物要想修得神性都必先历经劫难,摆脱八苦,超脱六道,最终修得正果,得道化仙。
但不论是人还是兽亦或是草木,修成正果的寥寥无几,百年不见得一人。尽管有的生灵修成人形,却动了凡心,最终身死魂散。
然,变数犹存,死于非命之人,身死而魂存,人类之间的百年相斗,千年的积怨化为万鬼,在幽界与现世中游荡,破坏着万物的规律。
为了世间的平衡,九天之上的神明引导着上可通天下可潜渊的天地灵物一族——龙族,前去镇压恶鬼。但龙始终只是世间的生灵,属畜道众生的它们,踏入的却是鬼道神福的修行道,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饮血成神,化为修罗。
……
夜半子时,阴盛阳衰,这是万鬼冲犯人间的最佳时刻,但今天却有人拦住了它们的去路。
在黑压压一片的万鬼面前,站着的是一位头戴银光水滴坠饰环,身穿白鳞龙纹斗战袍,束着翠玉青蓝绅,手持六花三尺剑的女子。她面容姣好,却杀气凛然,她型似人身,却头长傲角。
混沌幽暗的生死之地,腐臭逼人的万鬼之中,她是那么的神圣而不可侵犯。
在浩浩荡的荡怨鬼们即将践踏而过之际,一股寒风从她身后席卷而来,吹散一众怨鬼,只见她随风而动,瞬时间宝剑出鞘!
她犹入无人之地,在万鬼群中来去自如,手中三尺舞动,寒芒乍现,刀光剑影间,血肉横飞,眨眼间尸痕遍野。尽管铺天盖地的怨鬼张牙舞爪地向她袭来,而当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过后,却都纷纷倒地,身首分离,一进一出,身上竟不染一点血迹,便可见倒下一片怨鬼。
但被斩后倒地的怨鬼却继而连三地爬起,无穷无尽的万鬼,血流成河的幽界,血海之中,她体会到了杀戮的**。
昏天暗地,没有时间的概念,只有疯狂的厮杀。万鬼的污血染黑了战袍,怨鬼的利爪抓伤了肌肤,残魂的怨气影响着心智,手中的三尺剑早已破烂不堪。
她心想着:既然杀不死,那就废其五感,斩其手股,折其背脊。一个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怨鬼倒在身边,堆积成山。
站在尸山上俯视着那些前仆后继的残体,抬头望去那是无穷无尽的怨鬼,不觉心中泛起不明的怒火。
她紧握宝剑,寒风再现,吹起了被血“浸泡”后沉重不堪的战袍,所有的力量都汇聚在了剑锋之上,宝剑因剧烈振动而嗡嗡作响发着耀眼的白光。
突然一个踏步,重心一压,用尽浑身解数将手中的三尺剑甩了出去,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在剑脱手的一刻,一声炸响,宝剑如被十石弓拉成满月状射出去的箭矢一般,划破长空,一声尖啸,直线打入远处的怨鬼群中。
被压缩至一点的能量瞬间爆发,狂风卷起万鬼,撕裂了它们的身躯,刹那间落下残肢血雨,淋浴其中的她狂笑不止,纤纤玉手变成了五爪龙手,眼睛发着幽幽绿光,手臂与脸庞长出了洁白的龙鳞。她扯掉了头上的坠饰环,狂笑之中,走火入魔,化身修罗……
杀万鬼……
杀万鬼……
脑海中的声音一直徘徊着,身体不受控制般撕扯着眼前可见的一切活物,全然不顾自己早已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她依旧在疯狂地摧毁着一切。
一片血肉之池上,一个满身皆是血泥的人站在其中,喘着粗气,身边已然没有活物,也没有成型的尸体,失去了战斗方向的她久立不动,陷入迷茫。直到腰间的翠玉散发出了点点幽光,她的思绪才慢慢恢复正常。
……
『辛苦你了……岚……』
……
脑海中响起温柔的女声,还不曾回想起是谁,梦却悄然散去,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矗立于云巅之上,眼前是一望无际的云海,此时一个悠悠的男声从下方传来。
“阳炎有登高之日自然会有落日之时,不死之物乃是对万物之道的亵渎。”
只见一位身着金赤袈裟,手执沈檀珠坠的和尚笑眯眯地抬头望着自己。
『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杀尽万鬼,现在可以告诉我厌世园的下落了吧?』
“哈哈哈哈……当然可以。”
和尚抬起右手,却又突然停下了动作,继续说道,“但是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浑身散发着煞气,全身被怨气染得黝黑,我记得你以前可是如云般洁白的啊。”
『还不是拜您所赐吗!』
“哟!别这么凶嘛~这么想知道厌世园在哪,那就去人间吧……”
『人间?我不觉得厌世园会在人间,毕竟那里气息过于斑驳杂乱。』
“听我说完……”
和尚打断了龙的说话,“去人间洗去你的煞气,体验人间的感情,解完你此生的难题,渡完你此生的劫数,修成正果之时再来找我,我便会为你指明厌世园所在。”
『……』
“怎么?怕了?”
和尚带着嘲讽的语气讥笑着。
突然万里云层涌动,龙把头低了下来,与和尚四目相对着。
『害怕?这句话还是留给您自己吧。』
看着龙的绿瞳,和尚收起了笑脸,沉默了一会后一本正经地说。
“人间第一个敢于质问你,道出你不懂感情之人,便是你修成正果的关键。”
『你怎么知道?』
“恩?因为我是神啊!呵呵呵……”
和尚收起了刚才的严肃,又开始了嬉皮笑脸。
看着和尚那玩世不恭的样子,龙的心里万般无奈,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和尚真的是定下世间万物规律,为苍生指明修行前路的佛祖吗?
“哦!对了!”
佛祖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龙,脸上有浮现着刚才一晃而过的严肃,“在人间不许杀人!”
『人?是什么……』
“他们和你我相像,会哭,会笑,会怒,会哭着笑,会笑着哭,会……”佛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
没等佛祖掰完十根手指,龙不耐烦地翻了一个白眼,一头扎进云海,向人间而去。
……
……
『会哭……他是人类?』龙王看着落泪的龙千年心想。
化身成人形的龙王慢慢靠近着龙千年。
龙千年望出了神,这个女人是谁?刚才的龙王呢?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吗?为什么她唇齿未启却能说话?我怎么一丝不挂?我是谁?我在哪?思绪愈发混乱,精神本就徘徊在奔溃的边缘,此刻头脑胀痛难忍。
察觉到龙千年情绪的变化后,女子一个箭步上前,抬手把自己灵气运功注入到其体内。
一股温暖且让人安心的的感觉唤回了龙千年,恢复心神后,看到女子就在自己面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丝不挂时,急忙转身背了过去。
“你……你这是干什么?”龙千年开口问道。
『我在给你注入了灵气稳定你的情绪,我救了你一命。』
“你,呃不……您是何方神圣啊?刚才的龙王呢?”
『龙王?这里没有龙王,只有一个修行不足的龙罢了』
听罢,龙千年想回头再看一眼女子的真容,但一想到自己没穿衣服后又不敢随意乱动了。
“那敢问神仙大人,您为何要救我啊?”
『我不是神仙,我是龙罢了,救你是因为佛祖的要求,他说你是我的……』女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是您的……什么?”
『没什么。』女子冷冷地回答。
“原来神仙是真的存在的吗,那我们以前的献祭也算是有意义了吧哈哈……”龙千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小的斗胆问一句,您既然是龙王,那一向爱食人的您,为何刚才没有吃下我?”
『食人?』
女子歪着头不解道,『我从来就没有食过人,一直以来只有河川的鱼虾可以果腹。』
“诶?!”龙千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女子,然后又面红耳赤地转了回去。
『不过你吵醒我的时候,的确刚才有想过咬死你的冲动。』
“您没有食过人?”
龙千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重复了一遍女子的话。脑海中想起来,村子里面自古以来殒命谷底的孩子和自己的妹妹。
『是的,而且我更没有吃过你的妹妹和你村子里面的孩子。』
“您可以知道我的思想?!”龙千年震惊不已。“而且您的声音不是从嘴巴里面发出来的……”
女子闭上眼睛感知着龙千年的想法回答道:『我不会说你们人类的语言,不过可以靠龙角读到有意识的生物的表面想法,但是内心深处无法读到。』
当读到龙千年因为光着身子而害羞后,女子便随手一挥,一件淡蓝云纹长袖便出现在了龙千年手上,没等他反应过来,衣服便自动幻化成烟雾,缭绕着自己,一眨眼的功夫衣服竟已然穿戴在身。
亲眼看到这般神技,龙千年连忙转身叩拜着女子:“感谢龙王大人的大恩大德,愿为我等凡人降下如此神迹,小的惶恐不已。”
『都说了,我不是龙王……』
看着龙千年久久不愿起身的样子,女子叹了一口气:『唉~算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名字不过是个称呼,毫无意义。』
“……”
看着他还是不愿起身后,女子试着说了一句:『起身吧。』
这才让龙千年安心站了起来,近距离仔细一看眼前的女子才发现,那是一张人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丽容颜,一双水灵绿瞳,两弯细柳剑眉,小巧而直挺的鼻梁,微薄而丰满的粉唇,看似恍如神仙妃子,望去却又凛然如神。
『你看什么?』
龙千年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在盯着龙王的脸庞看,不禁心生愧疚。没等自己下跪道歉,龙王却先说话了。
『关于人间的感情,既然你说了我不懂感情,你说说看,你们人类还有什么我是没有看透的吧。』
这一提问问得龙千年愣了一下,他以为龙王在为自己刚才的无礼生气着,有点不知所措。
『我已经俯视了人类两百年了,你们一直在自相残杀,积累的怨气比幽界还要混乱,所经之地皆是怨,所望之处满是哀。』
龙王看着天空继续说着,『到底还差了什么,我才能是渡过人间的历练呢?』
“您高高在上俯视整个人间变革,看透的只是一场场悲剧,感受到的皆是人间的寒情薄意与悲伤无奈……”
龙千年轻声回答着,不自觉间语气开始越来越放松,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
“您方才也说了,您可以读到我们的表面想法,但却无法读到我们的内心。而人间的真情却恰恰是深埋于心,那些由内而外散发的感情才是人间的真情实感。”
龙王默默注视着滔滔不绝的龙千年。
“在下斗胆地多说一句,您看人的角度错了,不如试着换个角度,重新去游历人间吧。若您不嫌弃,我也可在您左右扶持,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听着龙千年的话龙王不觉想到:居然真有凡人敢质疑神明,没想到表面看起来不靠谱的佛祖还真的全说中了。
龙王沉默了良久。
『若人世间真如你这般所述,就带带我看看你口中的人间又是怎般光景吧。』
不知不觉天已慢慢变亮,龙潭处,一人一龙在此相遇,他们走着截然不同的道,却意外地迈向同样的远方。
……
九天之上。
佛祖脸上露出着耐人寻味的微笑。
“悲哉六轮,沉沦八苦。所谓人间便是你此生最大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