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盖伊森林,核心——
咔嚓!
一棵足有百米高的巨大血树横着飞出,在地上犁出了深深的痕迹,其他血树立刻亮出了无数带刺的藤蔓,如饿虎扑食般袭向来者——
“滚。”
而那个人只是轻轻动了动嘴。
空气凝固了。
仅仅是因为这一个字所包含的杀意。
嘶嘶嘶——藤蔓立刻像见鬼了一样极速缩回,血管缠绕的树根也钻回地里,让开了一条路。密密麻麻的血管重新被灰褐色的树皮覆盖,变回了一开始的普通植物。
待所有血树都恢复原状之后,某物暴露在了他面前。
那是一颗心脏。
在盘根错节的无数枝干中央,是一颗鲜红的心脏,数不清的细小藤条一段缠在心脏上,另一端向远方延伸,有的插入地里,有的与周围的血树相连。心脏还在微微跳动,每跳一下,就有一股红芒顺着藤条流向远方。
毫无疑问,这是整个恩盖伊森林血树群的核心。
“腑海林之心,每个血树集群都有的作为指挥塔的核心,只要破坏掉这个……”
有力的手刺穿了像笼子一样的枝干,一把捏住了鲜红心脏。
“就了结了。”
啪嗤!
大手狠狠收紧,心脏立刻爆成了一滩黏腻的血肉。以此同时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震动,震耳的嗡鸣声让人耳膜发痛,好像整个森林都在哀嚎!无数血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变成了一棵棵毫无生气的朽木,笼罩整个森林的红雾也在风力作用下渐渐消散。
“这就完了?血树群也就只有这点程度了啊,虽然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但难保你们不会碍事。”
来者轻轻甩了甩手,弄干净满手碎肉,离开了森林。
自始至终都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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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巴?”
爱丽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呜……咳咳!”
阿尔巴咳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见他倒下,立刻又有无数藤蔓侵袭而来——
就在这时。
嗡————!地面开始了剧烈的颤抖,低沉的嗡鸣声响彻了整片森林,一种无形的波动从远方横扫而来。来势汹汹的藤蔓突然像触电了一样剧烈抽搐,发出悲鸣般的嘶嘶声,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枯萎,失去了生机。
食人之林终于停止了狩猎。
“奇怪,难道是森林的‘心脏’被人破坏了?是谁有那个本事?”吉薇妮亚大感意外,却也找不到答案。
不过除了她,此刻已经没人在乎那个了。
森林因谁而死,这种事怎样都好。
我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倒在地上的两人。
阿尔巴的前胸、腹部和肩膀被开了三个大洞,鲜血滔滔流出。然而他还没死,他用痉挛不止的手用力按住前胸的伤口,大口大口呼吸,每呼吸一次,就有新的血从他嘴角流出。
任谁看了都能得到一个结论。
必死无疑。
荒野的大森林里,没有足够的医疗设备,附近没有一员,他也没有能自愈的异能,伤得太重,根本不可能撑到官方的救援部队赶到。
“阿尔巴!”
刘易斯立刻跑上前去将他扶起,罗欢也跟了过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撕开衣服为他包扎,然而这只是杯水车薪。别说疗伤,连止血都做不到。
“撑着点!我已经发射信号弹了!马上就会有人来——”刘易斯焦急地大喊。
“不可能的……咳……”阿尔巴蠕动着惨白的嘴唇,编制出绝望的话语。
“的确……这森林里伤者实在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全照顾到。”罗欢还保持着冷静,尽管她的眼角也有泪珠在打转。
“那你就眼看着他死?”刘易斯怒吼道。
罗欢默默别过头去,刘易斯见状,懊恼地捶了一下地面,但也没再说什么。
“我……咳……死不足惜,但是……爱丽……”
阿尔巴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看着仍在震惊中的少女。
“爱丽……决不能……死!”
决不能死。
“为什么啊……”
细弱蚊鸣的声音,从颤抖的唇间流出。
爱丽的手不断颤抖,一种莫名的情绪在她心里肆虐,她想哭,她想喊,想愤怒地质问阿尔巴为何要这么做。而其中唯独没有仇人终于死在自己面前的畅**。
“这到底……算什么啊……下定决心要复仇的我,被身为罪魁祸首的你救了……这……算什……”
支离破碎话语一句句蹦出,爱丽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冲击性的事情太多,她已经完全混乱了。
对这样的她,阿尔巴的答复只有一个。
“还用问……当然是,不想让你死啊……”
“你说,不想让我……死?”
那一刹那,爱丽眼中的迷茫全消失了,她强撑着站起,狠狠瞪视着面前濒死的男人。
“不想让我死?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嘛!因为心里不平衡就怨恨父亲,因为恨他就偷偷对车动手脚把他害死!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爸爸死了!车队沦落到了这幅德行!这次大赛也是!只要一见面就处处挖苦我嘲讽我跟我作对!明明是个人渣!明明是个杀人犯!现在又装什么好人!良心发现了吗?被罪恶感压垮了吗?别开玩笑了!要当坏人就给我当到最后啊!现在,现在为了救我……把自己弄成这样子……又是……搞什么啊……”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泣不成声了,她抽泣着瘫坐回去,低下头,默默抹着眼泪。
阿尔巴粗重的呼吸从未停止,生命的红色不断从他体内流失,然而痛苦的感觉却越来越轻。他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表现,自己已经撑不了几分钟了。
有些话,现在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
下定了某种决心,阿尔巴蠕动着已经白如纸张的嘴唇,努力用所剩不多的力气组织语言。
“我……没有把坏人的角色扮到最后,对不起啊……”
“你说……什么?”
爱丽猛地把头抬起,死死盯着阿尔巴。
阿尔巴的眼闭上,再睁开,那双眼中已没有了平日的阴沉,只剩下如水般的平和。
“我——”
再次开口,
“——没杀你的父亲。”
……
…………
………………
“……诶?”
一时间,爱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没有杀埃尔顿。”
“你……不是吧……可是!”
爱丽再次陷入了混乱。
“可是,葬礼上,你不是明明白白的承认了吗?那是你还在笑!笑爸爸的死!笑我的无能!”
阿尔巴轻轻叹了口气。
“我的确没杀他……不过……我‘等同于’是杀了他。”
“但是——”
“那时他开的铁狼号……会出故障,真的只是纯粹的意外而已,大概是部件的老化或发动机故障吧……我……从来没对它动过手脚。”
“你说……那纯粹是意外?”
爱丽拼命摇着头,阿尔巴所说的一切,都与她的认知大相径庭。
“没错……本来上场之前……铁狼号应该交给我做检查的……如果我那天晚上没有和你父亲吵架离开的话……我当晚应该正在乖乖进行例行检查,那样的话故障之处就一定能被发现……埃尔顿也就不会死了。”
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阿尔巴的脸色又变得难看了些,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澄澈,就好像终于吐露了多年积压在心里的烦恼。
“但是、但是那样的话,我晚上睡不着经过车库时,你又为什么会鬼鬼祟祟地凑在铁狼号边上……”
“只是想……再看一眼而已,”阿尔巴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铁狼号使我参与设计的……第一辆赛车……心想着至少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眼……”
“那样的话,你为什么见了我就跑!”
“大概是觉得,明明都放话要永远离开了……却又偷偷摸摸回来结果被人发现……真的很让人羞愧吧……那时的我也真是不成熟呢……”
“可是爸爸的葬礼上你明明在笑!”
“我是在笑……笑自己的幼稚……笑自己的愚蠢……”
“退一万步讲,如果你真的是无辜的话……”
爱丽瞪大眼睛,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要把一切罪责揽到自己头上!”
“……”
沉默,然后——
“爱丽……你,知道葬礼上的你是一副什么样子吗?”
“……诶?”
“那真的是……让人不忍直视啊。空洞无比的眼神,憔悴的面孔,真的,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连自己活着的意义都失去了……”
“……”
爱丽哑然。
那时的她,的确是如此。一直憧憬的、被当做终生目标的父亲的死,轻易将少女的心彻底击垮。
“看着这样的你,我真的……很愧疚啊……都是因为我的错……所以我很矛盾……我一方面想逃离这个伤心的地方,一方面又想补偿你……但是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我追了上去,质问你,想你大吼……”
“是啊……当时,在你对我怒吼的时候,我发现了……”阿尔巴深深看了爱丽一眼,“认定我是杀父仇人的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愤怒填补了空虚……‘让我付出代价’的执念重新给了你力量……不是吗?”
的确如此。
那时候全身心都陷入了绝望的爱丽,正因为找到了新的目标——复仇,才得以摆脱悲痛,继续前进。
“那时,我就想——何不将错就错呢?如果对我的恨能让你重新燃起斗志的话……我就这样成为一个惹人厌的坏人……又何妨呢?”
如果没有对阿尔巴的恨的话,她大概直到现在还沉浸在伤痛中,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活着吧。
而现在的她,正站在赛车界最顶尖的舞台上,成为世界瞩目的巨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对复仇的执念逼着爱丽前进,拜此所赐,不论一路上遇到怎样的困境,她都在咬牙坚持,每次的挫折都让她变得更强。
“让仇恨和执念成为你的助燃剂……这并不是什么好方法吧……但你必须要有前进的方向和前进的动力,不是吗?”
如果不是对阿尔巴的恨,
“而接下来我能做的……也只有悄悄资助你们完成天狼星的制造……然后背着骂名守望你了呢……”
如果没有阿尔巴,
“对不起啊……爱丽。因为我的不成熟,导致了你爸爸的死……真的是……对不起啊……”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一直激励着自己的话,
“能在最后一刻救你一命……真是太好了……这样子……我的罪……也就赎清了吧……”
“阿尔巴……叔……叔……”
“看啊……埃尔顿……你的女儿,我的侄女……正在最顶级的赛场上闪闪发光呢……太好了……不是吗?”
“叔……叔!”
爱丽的眼泪如决堤般流下,她紧紧抓住阿尔巴的手,拼命想把这微弱的生命握在掌中久一点——
“我就……到此为止了呢……”
最后一丝血从他的唇角划过。
“一直以来……真是对不起了……”
双手不再痉挛。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我身边不断有人遭受不幸……所以我很幸福……”
眼睛无力地合上。
“我身边总是有人死去……所以我很幸福……”
脉搏越来越弱。
“幸福这东西并非无处不在取之不尽,而是终将消耗殆尽……每个人只能尽力……争夺属于自己的幸福……”
胸腔里生命的鼓动几乎停止。
“所以……”
用尽全力,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希望我的不幸,能成为你的幸福。”
微风拂过树梢。
叶间洒下阳光。
某个男人,带着微笑,走完了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