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她复仇是我的愿望,我的目标,支撑我活到现在的理由。
我要杀了她,一定会杀了她,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
但是,但是……但是!
为什么……我会如此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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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八年前——
压缩至极致的空气爆弹击中岩石,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无人的山谷中回荡,一个小山丘轰然崩塌,爆散的气流挂过山林,带起萧萧叶声。
“哈啊……哈啊……不……够!”
又一发空气爆弹落在山涧中,冰冷的清水被激起上百米高,气浪把几十米内的河边碎石全部化为粉末。
“不够……不够……不够!”
少女的声音充斥着苦涩的不甘,又是几发空气弹打出,整个山体都被震得隆隆作响,同时她的体力也差不多耗空了。已经初现规模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手脚都因为乏力而难以动弹,她咬牙驱使着几乎麻木的双手捧起一抔泉水浇在脸上,这才清醒了点。
山泉中映出了她的样子,乱糟糟的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土,两眼红通通的,眼睛下有深深的阴影。现在的吉薇妮亚完全没了平日端丽典雅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
“可恶……继续!”
暂且停下对空气爆弹这一物理攻击的锻炼,回到意念投影的老本行上来——
数百里外,某国边境——
数千个守边将士正在进行日常的操练,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他们是长期驻守边疆的精兵,不仅战力高强,心智之坚定也远非普通士兵可比。
但几秒后,这群勇敢的大老爷们也被吓了一大跳。
不知从何时开始,不知从何而来,无数个长相衣着都一模一样的浅褐发少女把他们包围了,几个士兵条件反射地挥拳打去,却发现这些全是虚像。
“好强的精神系异能者!你是什么人?我们可——”
“——闭嘴,拿你们练练手!”
少女一脸阴沉,不由分说地发动攻击,新的投影立刻被塞入了所有士兵的脑中,即使是这群心智无比坚定的将士此刻也捂着脑袋倒在地上,嘴里哀嚎不止。士兵中也有少数几个精神系异能者,但只是略一交锋就被完全压制。
“呜……从脑袋里……出去!我们……无冤无……仇……为什……”
为首的一个将领情况最严重,他发出断断续续的话语请求停止,但少女非但没停下,反而让他们的头痛越来越剧烈,就在将领确信自己的脑袋要裂成两半时——他们脑中的投影突然消失了,外界的无数投影也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无人的山谷中,吉薇妮亚突然咳出一口血,眼睛下的阴影变得更深了,她半躺在满地碎石上,揉着发痛的头。
“这就是……现在的极限吗?不行……不行……根本不够啊!!!!就凭这种程度……这种程度……怎么可能赢啊!!!!!”
她的怒吼回响不绝,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她摧垮,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渴望力量!
现在的她已经十五岁了,异能才觉醒六年多就达到如此水平,还是罕见的混合异能者,这已经堪称绝世天才了,但在奇人林立的组织中她还算不得出彩——倒不如说她一直刻意隐藏自己,不让别人在意她的存在,以免引起夫人的注意。
从婴儿时代就开始的憎恨,到现在已经十五年,加入组织见到夫人也有一年了。吉薇妮亚的隐忍力是可贵的,几次主动袭击夫人的念头都被她压了下来,在正式行动前,她需要对夫人的实力有个全面的了解。
于是,绝望随之而来。
差距太大了。
那些被称为高层的存在,完全和之下的成员不在一个次元,个个都是真真正正的怪物。
夫人也一样。
现在的吉薇妮亚,根本休想对夫人造成任何伤害。
于是她开始疯狂地锻炼自己,投注了比过去更多十倍的精力和努力,第二异能空气爆弹还算有些成长,但主异能——同时也是她最大依仗的意念投影,实在是进展甚微。单纯的锻炼、压迫精神,似乎对这个异能的成长没太大帮助。
世界上大多数异能都是越用越强,然而少数异能与锻炼没多大关系,主要是随着年龄自然增长。虽然很不情愿,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意念投影,属于后者。后者的好处就在于不用努力异能也可以自然而然变得强大,坏处在于无法以自己的意志加快异能变强的速度,这个弊端对于一心求成的吉薇妮亚而言简直是致命的。
考虑到自己的智谋、筹划等种种因素,经过精密的计算,最终得出的结果是:要经过一百八十年以上的时间,她的异能才能进化到让她面对夫人有机可乘的地步。注意,不是“能与夫人对抗”,而仅仅是“有机可乘”,如果想和夫人正面对抗的话,至少还要再过好几百年吧。
她当然等不了那么久。
并不是因为担心生命枯竭,毕竟只要在组织里表现好,首领就会施展正体不明的手段赐予其寿命,所以只要有心,活个成百上千年都不成问题。
她更在意的是一个突**况,是一个远在她预期之外、打乱并几乎要封死她的复仇大计的事,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遇到这种境况。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温莎妮夫人——母亲的脸在脑海中明灭,没错,这是她最憎恨的人,一直支撑她活着的理由就是向她复仇,不死不休。每每想起那张脸,她就会感到怒火中烧,感到污浊的感情在自己心中狂涌,在复仇之火中确实地感到自己仍然活着……
原本是这样的。
但不知不觉间,污浊的感情似乎并没有那么剧烈了,现在再想起夫人时,她依然感到极端反感厌恶,程度却不及以往的强烈。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累了,或者加入组织后其他很多事难免分散她的精力,导致她放在夫人身上的注意力减弱了——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终于发现了这个她从未考虑到的情况。
她对夫人的憎恨,正在减弱。
为什么会这样?理由其实很简单。
“时间会冲淡一切”——这个大道理人人都知道,但又有谁能真正理解它的意义?时间能剪断最坚贞的爱情,能埋葬最辉煌的荣耀,能治愈最痛心的悲伤,能洗刷最顽固的污点。纵使是天大的仇恨,说到底也只是感情的一种罢了,既然是感情,那就没有不被时间缓缓淡化的道理。
虽然这淡化的速度极为缓慢,但照这样下去,在自己终于成长到能算计夫人前,自己就会失去对她的复仇心。
流入还是婴儿的她的第一种感情就是对母亲的仇恨,支撑她在残酷的孤儿院中独自隐忍调查消息的是仇恨,促使她在离开孤儿院后走南闯北不断变强的是仇恨,驱使她主动寻找组织并最终加入的还是仇恨。
如果没有对母亲的恨,她就走不到现在这一步,支撑她生命的所有的,只有这根名为仇恨的支柱而已。这一点她很清楚,太清楚了,清楚到她很明白——如果失去了憎恨作为燃料的话,她就什么也不是了。
仇恨淡去之时,支撑她活着的理由自然而然会消失,到了那时她又算是什么?一个行尸走肉?一个因一己之怨而失去了一切的白痴?一个努力到头却败给了自己的倒霉蛋?别开玩笑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她是我最恨的人,向她复仇是我毕生的目标,竟然会被时间冲淡什么的,我的憎恨才不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她发疯般大吼着,即使嗓子已经沙哑也没有停下,心里就像给自己催眠一样不断重复“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几个字,拼命回忆从小到大付出的种种辛苦和受到的种种委屈,尽全力调动心底那污浊的感情。但她越是努力,被她的憎恨妖魔化的夫人的脸反而越是淡化,离她越来越远。
“……怎么办?”
前所未有的迷茫感充斥她的心。
连这憎恨的感情都失去的话,她还剩什么?
“我该……怎么办?”
“话虽这么说,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意识到了吧?”
“……意识到什么?”
“一直以来你都偏执地用憎恨驱使自己前进,把弑母这种事作为人生目标,但你和她之间的仇真的如此之深,深到非赔上自己的一生来报吗?”
“……”
“感情被时间消磨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恐怕就是你内心深处早已意识到了——其实自己没必要那么拼的,更别提她是你唯一的亲人,杀了她的话你可就真的是孑然一身了。两个原因叠加起来,你的恨意能维持十几年就很不容易了。”
“……”
“恐怕也正因如此你的效率才会这么高吧?正因为潜意识中早已感觉到自己对她的恨持续不了很久,所以才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就这点上来说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吧。”
“……”
“所以这其实也是个二选一的选择题……继续努力把这修罗之路走到底,或者现在就放弃。但不论你选哪个,最终你都会失去复仇之心,失去目标本身,失去支撑你活到现在的支柱。”
“等等……”
吉薇妮亚终于勉强站了起来,揉着发痛的眼睛看向坐在她身边的人。
“你是谁?什么时候出现在这的?”
“你可真会开玩笑,才几年而已,就忘了我吗?当初可是我把你带出孤儿院的。”
庾所在向她耸了耸肩。
“…………!!!”
吉薇妮亚触电般跳开,和男子拉开距离,尽管他似乎并没有恶意。
她突然想起,当初门人向她说明九高层的事项时,唯独一个叫“庾所在”的人被一语带过了。
自己怎么会没注意到呢?
白发,独眼,身材瘦削,而且——姓庾。
当初把自己带出孤儿院的人。
正是组织的高层之一。
“想起来的话真是太好了,”庾所在干巴巴地笑了笑,“那么……既然你如此烦恼,要不要听听我的建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