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说答案,单纯从主角的塑造来讲,当前结局,是这个故事可以拥有的最好结局。
因为只有在这个结局下,松坂砂糖这一人物的塑造才能真正完成。
本质上讲,整个故事的过程,就是主角松坂砂糖从没有情感、到获得情感、尝试理解情感、误入歧途、最终找到情感的一个过程。
严格来说,这部漫画本身没什么深度,角色塑造基本全靠强行黑深残,一开始的店长也好、老师也好、神户老爸也好、叔母也好,靠着把这么多变态同时集中在一个地方来促进矛盾冲突本就是种低端的处理手法,以至于翔子和旭这两个仅有的正常人显得那么突出而宝贵。
不过话虽如此,这部作品的依然有可圈可点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松坂砂糖这一主人公的塑造以及对故事结局的处理。
首先说说主角。很多人讨厌松坂砂糖,毕竟从主流价值观来看,滥交,杀人,炼铜,诱拐,属实没得洗。然而不管砂糖多坏多坏,很多人提起这个人物,无非简单粗暴地把她和我妻由乃之类的化作一类,病娇。
病娇?
先说说这个人物一开始的形象。
故事开篇,先用几个路人的旁白直接告诉读者,这是个滥交女,但是一夜之间突然保守了起来,欲扬先抑,埋下悬念,吸引读者,引出下文的神户盐……咳咳,之后通过和店长、老师的交锋,用最基本的几个事件竖起了砂糖这个人物的形象:强大,理智,心理素质强,擅长与人交涉,精神状态很不稳定。
讲完了砂糖富有攻击性、冷酷的一面,作者又通过另外两件事阐述了砂糖的另一面:通过她对后辈的甜言蜜语,以及与同伴、与翔子之间的交流,反映出她强大的社交能力和伪装能力,并通过这些暗示了她一直以来的精神状态。
某种意义上说,砂糖是一个活在文明世界中的野兽,一只骨子里的独居生物:没有感情,没有群体归属感,没有同理心,没有贞操观念和羞耻感,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伪装、撒谎,甚至对于杀人都没有丝毫罪恶感。
甚至连嫉妒、愤怒、绝望这类感情,都是在遇见盐之后,因为一些牵扯到盐的事才首次感觉到,而除此之外,她对于幸福、快乐、开心之类的感受只说得出“好甜”,对于痛苦、愤怒、嫉妒这类负面情绪也只说得出“好苦”,用简单的味觉来类比理解自己的心理活动,说到底,在遇到盐之前,砂糖这个人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心理活动,就像漫画中她自述的,不管什么感情,她都没有实感。
一个莫得感情的高功能反社会人格者,虽然她对外表现得健谈、聪慧、能干、富有魅力,但这些都填补不了她内心的空虚,因为说到底,她的问题应该由正规的精神病院来解决,然而她那个精神病方面半斤八两的叔母、和变态老师,显然在这方面帮不到她。
她就这样在完全体会不到任何情感、又得不到正规心理辅导的状态下活到青春期结束,这时的她人格已经成型,彻底无可救药。
但是故事在此时迎来转折:她在一个普通的雨夜,遇到了一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女孩。
这时候很难说究竟是什么让一个精神变态者对一个小女孩产生了感情,但这便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情感,或许是因为印刻效应,她下意识地把这个感情的萌动归结为对神户盐的“爱”,不管这种认知正确与否,在她的理解中,自己只有与神户盐在一起时,才能获得“正常人”的情感体验。
故事中,砂糖说她在盐这里找到了“爱”,但这只是砂糖自己的认知而已,实际上她感受到的究竟是什么?
她没法正确理解自己的感情,只能用简单的“好甜”、“好苦”来表达,也许她只是对神户盐产生了“同情”,也许她只是与她产生了“共鸣”,但不管答案如何,这极可能并不是常人所谓的“爱”,更有可能只是一般的共情感而已……但对于从未体验过感情的砂糖来说,感情本就可以简单理解为爱。
所以从故事的开篇起,砂糖迎来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她从神户盐这里得到了感情,并且想要不惜代价守护这一切,归根结底,她想守护的与其说是自己与盐的happy sugar life,不如说是想守护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情感体验。
看到这里就能发现,到目前为止,砂糖的动机本质依然是自私的。她真心爱盐吗?不,她只是需要盐而已,她必须有盐在才能感受到“甜蜜”,此时她依然延续了过去的思维惯性,潜意识里只把盐当做得到幸福的工具,所以禁止她出门,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杀人的事实,害怕被发现真实的自己……因为说到底,此时的砂糖,对盐还不存在真正的“爱”,只是她误以为这种利用和占有是爱罢了。
到旭和翔子横插一脚,这份矛盾被激发到极致——盐的身世逐渐揭开,翔子、旭、三星的步步紧逼,砂糖与他们几人的周旋、以及最终的败露,进而演化到整个故事的爆发点,砂糖杀死翔子。
一直到杀死翔子之前,砂糖的内心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对盐之外的人没有感情,用谎言维持与他人的关系,尽力与每个想追查自己的人周旋,以一种消极、又莫名积极的态度极力守护她的happy sugar life(我松坂砂糖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然而谎言最终还是压不下去,矛盾一点点累积,最终以翔子目睹砂糖和盐在一起、并拍下照片发给旭这一桥段完全爆发,砂糖和翔子的表面朋友关系被彻底撕毁,这也意味着砂糖一直做出的努力全部木大,她的信念开始崩溃。
很多人说砂糖对翔子可能有一些感情,其实并不。对她来说,翔子的死本身谈不上一件值得悲伤的事,真正令她走向崩溃的是杀死翔子这一行为本身:这意味着她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被彻底否定。
你不是要守护你的城堡吗?你不是要和盐过happy sugar life吗?现实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巴掌,不可能的。
所以最后与翔子的尸体四目相对时,她脱掉了戒指,很难说此时她对翔子是否有愧疚,我认为她恐怕并不具备愧疚这种情感,但最起码,“悔恨”这个感情肯定是真实的。
她绝对在悔恨杀死翔子所带来的严重后果,所以杀完她之后,她会宕机一般缩在地上,到最后才鼓起勇气对盐说“我杀人了”。
她承认自己杀人,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事情因为她的错误理解,被推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之后求助叔母就能看出此时的她有多绝望,不是实在走投无路,她会去投奔那个疯子一样的叔母吗?
到此时为止,砂糖原有的想法逻辑宣告破产,她不再拘泥于所谓的“城堡”,而是不得不选择抛弃它,也抛弃掉日常的生活,和盐跨国逃亡。
从一开始没有感情,到得到感情,筑造守护感情的城堡,再到城堡崩塌,砂糖的人物弧光到这里已经非常鲜明了,可至此为止,哪怕抛弃了以往的生活,“必须与盐在一起”、“只有占有盐才能得到爱”这一基本逻辑依然没有改变。
在这一逻辑下,她之后的反应是:回去找戒指,和旭冲突,最终决定和盐殉情。
找回戒指可以理解,这个戒指是两人爱的回忆,丢掉它等于否定了这段时光的甜蜜生活,也否定了自己对“爱”的理解;击退旭和殉情均是出于对盐的占有。
到此时为止,无论结局是她和盐成功逃走,还是自杀成功,亦或是被警方抓住,这些都不是最好的结果,因为无论哪个结果,砂糖到最后都不会有改变,她依然是那个变态杀人魔,没有感情,对盐只有占有。
而这也是最戏剧性的地方,也是整个故事的最高光:一直以来残忍、自私、对盐充满独占欲的砂糖,在跳楼的最后一刻,与盐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两人幸福的甜蜜时光,心中涌动的感情,她最终做出了一个故事最初的砂糖绝对做不出的事。
牺牲自己,保全他人。
在最后一刻,她终于理解了爱的真谛:不是店长的占有,不是老师的亵渎,也不是叔母的包容,因为这些归根结底都是自我中心的,满足的也都是自己。
真正的爱,是奉献。
其实她早已体会了这一感情:她可以为了盐辛苦加班工作,可以为了她承担杀人的风险,可以为了她撒违心的谎言,只是她一直忽略了这些。
直到最后她才明白,她其实并不想盐和自己一起死,她希望盐能……活下去。
直到她死亡的最后一刻,松坂砂糖的人物塑造彻底完成,从一开始没有感情的精神病,到最后可以为别人牺牲自己的生命,她真正理解了爱的真谛,哪怕只是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
从结局来看,砂糖死亡,翔子死亡,叔母和老师均被捕,三星和盐都彻底崩坏,旭身为唯一活到最后的正常人表示心很累,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结局,甚至可以说是个对所有人而言最坏的结局。
但是从主角的人物塑造来讲,只有这个结局,砂糖真正找到了她一直追寻的东西,她真正理解了什么是“爱”,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至少在那一刻,她终于得到了情感,拥有了正常人的情感体验……哪怕只有一瞬间。
可以说,整个故事只有这唯一一个happy end,因为只有砂糖以这种形式死去,整个故事才有了价值,因为在她明白了“爱”为何物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找到了自己的happy sugar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