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阳光也变得碍事了。
冬日即将死去，新生的春天在不远处翘首以待。
被时间驱赶着不得不信步前行的我们。从何时起却和内心走散了。
当我抬头仰望金色满月的时候，此身便不知不觉间淹没在悔恨的暴雨中了。
“啊。抱歉......”
左侧的肩膀收到了些轻微的冲击，我停下脚步。
“没事......？！”
却又不得不因眼前看到的景象而倒退两步。
那是张什么都没有的脸。
“失礼了。”
穿着整洁西装的男人只是用那双并不存在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后便匆匆离去。
这也是最近常有的事情......
伫立于银装素裹的山脉，却听到了永夏的蝉鸣。
忽看向脚下时才惊觉。我一直以来都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原地踏步。
心被留在某处的彷徨，究竟有何人能理解呢。
这里的人也逐渐变多了，还是加快点脚步吧。
若不下定决心。在到达终点之前，恐怕就会先回到起点吧。
虽是以进三步退两步的方式，但也总比一直待在原地强吧。
上一次去那家伙的房间，是什么时候呢......
没记错的话，那还是在遥远的高中时代。
如今时过境迁。场所也因替换过几次后而变得不再熟悉。真没想到会以这种契机......
脏乱的街道上张贴着各种寻人启事似的废纸。
所有人都与最初遇到的穿西装的那家伙长着相同的脸吧。
没有去确认的必要。光是看着都会无法忍受。
如果真存在着这样的世界。那到底算什么？
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只有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蔓延开来。
碍眼的阳光与嘈杂的人群令我目眩头晕。
本不是很远的距离。现今却也恍如隔世般遥不可及。
寻求着什么东西而走向终点的我。在踏上阶梯的那一刻回首，才蓦然惊觉身后的光明世界。
原来一直以来我只是想要找寻短暂的逃避吗？
“那时候。艾拉所说的事情，失去力量的原因......果然是因为我使用了黑色的格拉法伊吗？”
“力量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早班列车都尚未发车的现在，留给我的时间还很充裕。
放弃那只在原地行进的铁箱。踏上拥有更多风景的道路吧。
“既然如此。我能拜托你把那力量归还给艾拉吗？”
“为什么？”
运动鞋踩踏在冰冷大理石上的声音。在狭小到连朝阳也容纳不下的阴暗空间里回想。
“那不正是你渴求的东西吗。好不容易才得到了我赐予你的伟大力量，现在却要拱手相让回去吗？”
“那是，那本应该是艾拉的力量吧。”
有一瞬间，我出现正沿着楼道往下走的错觉。
“但现在是我们的了。”
“那是不对的。还回去，我不承认这样的力量。”
“......”
“我叫你还回去！”
黑色长发遮盖住了我的视线。鲜红的发梢拍打在脸上。
什么时候......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天真呢......本以为已经有所成长，果然还是我太高看你了吗。”
擦身而过的幻影。印在眼底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你是？！”
还是第一次如此切身的体会到她的存在
“我应该说过的吧。”
从何时起，我已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冰冷的双手从背后一点一点地攀爬，直至完全包裹住我的脖颈。
“这个身体，已经有一半是属于我的了哦。”
但却没有扼杀我的呼吸。
“你说将力量还回去？我绝不会同意。”
反倒是温柔地抚慰着我颈间的肌肤。
“况且，你觉得到了这地步还会有反悔的机会吗？”
她在耳边细语。
“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转移到这本新的约定之书中了。那家伙......艾拉她很快就会失去全部的力量了。”
与她冷漠的话语相反，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的光芒。
那是......曾几何时在那家伙的身上也感受到过的母性之光。
“事到如今，你早已没了退路。”
“那种事情......那种力量！”
回过神来时终于向前踏出了一步。
像是从深邃的黑暗中挣脱出来般。
然后意识到，已经来到了最上层。
“那种力量......我不会再使用了。”
气味还残留着，如发梢般拨弄着鼻尖。
或许正如她所说，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也终有一天。这身体将全部沾染上她的味道。
而直到那一刻之前，我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事情呢。
“......”
摆脱开那些无谓的思考。我开始寻找七羽的房间。
虽然事先有向她确认过。但这个时间......希望没打扰到她们就好了。
昨晚。自那之后一切都不了了之了。
黑夜才刚开始，便迎来了终结的黎明。
“时不待人，无常迅速......”
在短暂的迷失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扇门。
用手轻轻叩响无机质的隔板，让其声音响彻内部。
“七羽......”
只是轻声地呢喃。
稍微隔了一会之后，我再次试着敲了敲门。
“......”
可还是没有回应。
能听见的，只有因刚才的事情而稍显紊乱的呼吸。还有内心预感到不安的躁动。
已经等不下去了。
这突然显现于内心的冲动，使我开始毫无顾忌地敲打七羽的房门。
空洞的声音反复回响着。却仍不见有传来任何应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当我轻轻推动它，紧闭的合页却违和地敞开了。
“七羽？”
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静悄悄走进这陌生的房间。
当然在那之前，我再一次仔细确认了门牌号。
这里毫无疑问就是七羽的房间。
可一切却又和我预想中的有所出入。
空气中弥漫着名为不安的致死物质。
我不断将它吸入，吐出。直到肺部都被不安充盈。才终于经过玄关，进到客厅。
一切都完好如新。什么都没发生的可笑幻想占据了我的脑髓。
对于这幅司空见惯的光景，我反复检视了数十遍直到确信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我才向卧室走去。
然而我始终不敢放声呼吸，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前进。可笑又滑稽地畏手畏脚着。警戒着并不存在的敌人。
但真相又是如何呢？
面对褐色的卧室门，我不禁思考起这个问题。
这里也是虚掩着的。只要它她轻推，便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有的一切都如此预示着我。
引诱我伸出尚还在怀疑的右手。
“......”
活物的气息？！
在背后？不。是在室内吗？
察觉到危险的我想要收回伸出的手时却为时已晚。
门已被推至半开。
来不及脱身的右手，被另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
“莲太......”
紧绷的神经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原来是七羽吗......”
听到她的声音而长舒一口气的我，却忽视了那话语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我放心地推开门走进卧室。
等待我的却是一副完全出乎意料的景象。
被肆意践踏的床单。断裂的枕头，散落一地的羽毛。破碎的花瓶，倾倒的桌椅。
透过窗帘摇晃的光影，映照在奄奄一息的七羽身上。
她瘫靠在门口的墙边。用仅剩的力量死抓着我的右手。
一瞬间，仅存在于过去的画面刻印到了我的脑海中。
被推开的七羽，后脑勺不凑巧地撞到了墙壁。
无处可逃的奏抓起了床上的枕头。却有如薄纸般被撕碎成两半。
不止一个人。他们抓住了奏。
就像是在捕获野兽一般。
她奋力挣扎，周围的人互相推搡。撞倒了一旁的桌子。
鲜花从它那襁褓中摔落，无人知晓的散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鲜红的液体从她额头上滴落。
疲惫的双眼随时都有可能合上。
但她却没有松手。
“快点......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去那帮家伙的手中，把奏夺回来吧！”
“那帮家伙？和我想的一样吗......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他们有好几个人。全都穿着黑西装带墨镜。一声不吭地冲了进来。”
我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任何人，除去那家伙不算的话......
是坐电梯走的吗。
“比起这个......快去追上他们。莲太！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但现在能将奏带回来的人。只有你了不是吗？”
“嗯。”
我轻轻点头答应了七羽。
这也是我本来该做的事情。
但当我准备动身的时候，眼前却闪过了一道鲜红。
是啊。我不能就这样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团迷雾。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我都无法看清路途。
“没事的......”
七羽却仿佛看穿了我的迷茫。
“并不是什么重伤。待会我自己处理下就没事了。”
她的话语像一道明光。照亮了我的前路，束缚身体的枷锁也因此消融。
“与之相对的。你也要一个人，去把奏带回来啊。”
......
她就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会忘记呢。
从以前开始就是。
一时的错觉竟会差点蒙蔽我的双眼。
“我知道了。马上就会回来的......等着我。”
......
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以最好的情况来估算。这其中我耽搁的时间也足以让那伙绑架奏的人逃到我所触及不到的某个地方去。
来到外面之后，面对茫茫的人海。心中生出的只有绝望。
黑色的身影到处都是，却没见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可若要说真的束手无策，也还没到那种地步。
只是......
“喂。你在的吧。”
“无时无刻。”
我也渐渐习惯起她的存在了。
“帮我找到奏被带去的地方。”
但这也开始令我恐惧不安。
“呵呵......”
“笑什么？”
如果人类......如果我最后对这种怪异的事情也终会习以为常的话。
“真是会使唤人的家伙。明明你也拥有着力量。自己去找不就行了吗？”
难道所有的事情。不管是正常的还是不正常的，难以理解亦或是不可理喻的。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重复上几遍。我就能够欣然接受吗？
“我说过了。我不会再使用那种力量。”
“那不使用不就行了。既然你如此坚持的话，也就别指望我会选择帮助你。我向你承诺过的只有将力量借给你。之后的事情......呵呵。就不在我的承诺范围内了。”
黑影那不怀好意的嗤笑，伴随着苦闷回响在空无一物的胸腔。
“至于你是否能找到那孩子，还是就这样与她永别......就全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真的是......”
然而这一切，连同那虚无的嗤笑。
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吹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
那是......无比刺耳的巨响。
当我注意到它时。只见无数的人从我身旁仓皇逃走。不远处的天桥应声崩塌。
心中那恼人的黑影也突然不见其踪。
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正在发生。
或许与被带走的奏之间有什么联系......直觉如此告诉我。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最后的线索了，去看看吧。
我逆着奔涌的人潮，徒步向那发出爆炸声的天桥走去。
谁都没有在意我。只将我当做逃路上的一道障碍般推开。
逐渐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颤，人们在畏惧。畏惧着本不应存在于此世的事物。
那是什么？那是世上所有的虚无。那是所有被传颂却没有正体的集合物。
自耀眼的白光中蕴育出的永恒黑暗。
......这是我从某本书上偶然得知的。
崩塌断裂成两截的天桥废墟中。那黑色的暗影诞生了。
它是没有实体的幻影。就像人类映照在地面上的影子一样。它也能化成能想象到的任何东西。
有时，它是只巨大的手。握成拳头砸扁那些在它眼里连虫子都不如的生物。摧毁，破坏一切人造的产物。
有时，它又是一把巨大的利刃。近乎发狂似地斩杀所见任何生命。
它又能化为冰冷的猎枪。枪决那些已经逃离它魔爪的无辜市民。
到处都是一片混乱的景象。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却也因此使得每个地方看起来都是副生灵涂炭的画面。
以天空为代价。承载着人类梦想与未来的高楼大厦也相继倒塌。
再过不久......这里的一切都将不复往昔了。
“那是......乌嗦吗？”
“乌嗦？”
身边尽是人们的哀嚎声，与雷鸣般的崩塌声化作一团混入耳中。
从天上落下了石雨。
伴着尘埃我吸入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又化为苍白的雾吐出。
“还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力量吗？”
“......”
在这一片嘈杂声中，只有她的声音我能听得如此真切。
“即使如此......我也不想用那种力量。”
“真是冥顽不灵的家伙。如果你真打算对那些无辜的人见死不救的话......至少我是无所谓的。”
“我......”
惊慌的人群好不容易才从我身边逃窜而去。本以为能有幸捡回一条命的时候，却又被头顶落下的巨石砸成了肉沫。
而与他们背道而行的我，只能驻足原地看着这一切吗......
这样......这样的事情。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还不明白吗！莲太郎！”
“我就是不明白啊......”
“仔细想想吧。想想如果是那孩子的话......是艾拉的话。面对这种情况，她会怎么做？”
“......”
虽然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还是第一次，这藏匿于我心中的暗影，终于第一次真正帮助到了我。
是啊......或许这也是宿命。
艾拉永远，都在保护着她力所能及的所有事物。而现在，在这里，这个她并不能时时刻刻保护着的世界里。
我得到了这样的力量。她的力量。
既然要做的事情是相同的，那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使用它呢？
“我......”
差不多也该厌倦畏畏缩缩地思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