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到这里来啊。”
七羽的门前，站有我与奏两人的身影。
“我就不进去了。代我向七羽姐问个好。”
外面的世界仍被那虚幻地乌云笼罩着。然而这里却和我刚来时没多大区别。
这里也有着与世隔绝般的虚幻。
“为什么？”
“因为......那个。别管了啦，你进去就是了。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放心吧......拜托你了。”
被她从背后强行将我推了进去。
“......知道了。”
这不失为一种任性。但她若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话。
我也只能迁就于她。
“七羽。我进来了哦。”
像她这样能明确自己该干什么的人，真是不禁会让我产生几分羡意。
轻敲两声门后，我理所应当地走了进去。
“......”
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
现在，在那孩子的眼中。我究竟会是怎样的背影呢？
七羽的房间还是那么的洁白如新。仿佛直到刚才都还是无人问津的状态般一尘不染。干净到甚至让人有些窒息。
但又总觉得在某些隐秘的角落，于那暗藏的根基处。有什么东西正逐渐崩坏。
精心制作的外壳被一层层剥落。
剩下来的只有空无一物的躯体。
“......七羽？”
只有一处，与我那时的记忆稍有出入。
那扇卧室的门，至今仍是敞开的。
纯白的空间。令人感觉被世界所遗弃。
但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意识到错觉的那一刻起，便成了永远无法到达的事实。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亦是如此。
而我会走出去的，不带有任何留恋。
“你还有脸回来！”
她的巴掌扇过我的右颊。
如火烧般的痛感直到下一秒才使我回到现实。
但也仅此而已。理解现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的责备没有在我心中激起任何的感情。
甚至连她为何在此，七羽怎么了。诸如此类的疑问都没有产生。
“为什么要把七羽姐一个人丢在这里？！你真的是会做出这种见死不救事情的人吗？莲太郎！”
七羽就躺在她的怀中，一动不动。像婴儿般被呵护着。
“那是......”
“闭嘴！我不想听你的狡辩。”
“......”
是啊。
说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虽说这是得到七羽同意的。但将她置于生命危险中也是不争的事实。
况且。这种事情我也习惯了。
不被理解。
“你这个人真是......我看错你了。”
无法理解。理解了的话，所做的一切就会变得正确且有意义了吗？
不见得如此吧。
“七羽姐......没事的。我一定会让你醒过来的。”
在她的额头上。还留有一道凝结的血痕。
而在抱着她的艾拉身上，也被鲜红玷污了纯白。
“她......七羽没什么大碍吧？”
能感受到，在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正流动着。
那是微弱的力量。
虽然对于以前的她来说，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现在，这应该就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事情了吧。
只是如此一想，负罪感便又加深了。
“后脑直接受到冲击......托某人的福。现在才刚脱离险境。”
她给了我一个白眼。
“是吗......太好了。”
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等等！你要去哪里？！”
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七羽就交给你了。”
奏还在等着我。
“等等。莲太郎！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比七羽姐的生命还重要的吗？！”
“......”
“你......原来你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所以我不都把她托付给你了吗。你能治好她的，不是吗？”
“不行。光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现在七羽姐的身边，必须要有你在才可以！”
“你在说什么蠢话......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起初我以为那只是为了挽留我而随口编造出的谎言。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觉得。”
但我却回想起那时巴别塔上七羽怪异的态度。
这凭空而来的错觉，或许也不是吧。
可奏那边......果然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我一定会回到她的身边的。你只需告诉她这句话便可。”
“即使如此。你也还是要去吗？莲太郎。”
这是必要的。
在这杂乱、被摧残到面目全非的房间中。用尽自己仅剩的所有力量来拯救七羽的艾拉是如此神圣。
简直和我想象中的神明一模一样......
“真是的......莲太郎什么的，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所以我相信。是艾拉的话，就一定没有问题。
那最后想要挽留我的话语也没能成功穿越那连接纯白虚无的门。
被留在了房间中。
“听起来够呛的。没事吧......”
“没事。走吧。”
“......那个啊。”
奏突然变得扭捏了起来。
“其实我一个人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如果七羽姐那边真的不太方便的话......”
为什么又要在这种时候表现出善解人意的一面啊。
“别说蠢话。你只需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什么嘛。我明明只是......”
你的自私任性明明都是被允许的存在。
只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别废话了。快带路吧。”
可为什么。
“啧。我知道了啦。”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又要向我展现出那不为人知的温柔呢。这样的话，我不就......
“但是......不许后悔哦。”
“......”
奏所困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曾无数次思考过的问题。如今时过境迁，终于到了要直面这一切的时刻。
但是。或许在过往的某个角落、我尚未加以留心的阴暗处。便早可洞察真相的话。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潜藏其中的线索。终于在知晓事实的那一刻串联了起来。
秋野。这城市中最具威名与价值的姓氏。
这对于不谙世事，只生活在自己为自己建造的牢笼中的我来说。
第一次于脑海中留下印象还是在不久前看到的新闻上。
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篇关于离家出走的少女的报道。
于是在一块碎片上又找到了另一块碎片。
那是大街小巷上到处都张贴着的寻人启事。
而如今，我所处的地方昭示着一切。
全貌浮出水面。
“所有的事情......明明在见到你的那一刻便能知晓。然而我却......”
大费周章才来到这个地方。
“嗯？你说什么了吗。莲太郎？”
“......”
我摇了摇头。
“这里就是......你家吗？”
门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秋野这个姓氏。
徒劳却是必要的明知故问。
“是的哦。”
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起降下了细雨。
巨大的宅邸被冰冷的铁门封锁着。
若不是现在这种时候。我或许会盛赞这豪华的“城堡”吧。用上任何言辞都过之不及的魄力。
秋野便是从这里。从这宏伟的家中逃离出来的吗。
“稍等一下。”
然而此刻。它似乎也不敌这阴郁的洪流。渐渐沉寂了下去。
只像是一口装不下未来的棺材。比死亡更可怕的静默笼罩着这个地方。
一瞬间滋生出的藤蔓肆无忌惮攀附在洋馆的墙壁上。
在这高度现代化的城市中竟有着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它的周围就像是围绕着它完全架空建立而成的孤岛。
我此刻的心情，竟还有几分兴奋涌现。
就像是即将进行冒险时那样的感觉。
“大小姐。老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一位女仆装束的人走了出来，将这封锁一切的铁门打开。
那是距奏按下门铃后不久的事情。
自然在看到我时也没有任何的惊讶。
沉默地表明了允许我同行的意愿。
大概在早些时候就已将我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我知道了。”
奏向我使了个眼色。
“我要和你一起去吗？还是说......”
“当然是和我一起去啦。笨蛋！”
我跟在她的身后，一同走了进去。
漫长的楼梯与无尽的回忆。
思念似忧愁的春雨。
无名的芬芳弥漫在大宅的各个角落。
大脑已然因这迷幻的幽香而变得不清醒了。身心都将与它融为一体。
啊。要是此身能化为寒风，追随那季冬一同消散而去的话。
也不会尝得如此这般的落寞了吧。
事到如今，已经不会再想着去死了。
只是。直到现在，那声音也还是会每晚在我的耳边低语。
“为什么还活着？”
是我自己问自己的。
“和这挥之不去的香味一样烦人。”
“你说什么了吗？”
“没......”
“是吗。”
......
变成奇怪的氛围了。
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啊？
“我回来了。”
当奏带我走进那房间的时候就明白了。
自己注定会被排除在外这件事情。
“奏......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到这里来的。”
这也是间纯白的房间。
奇妙的既视感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别会错意了。我是顺从着自己的意愿才回到这里来的。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错误可言。”
“......是吗。”
我似乎在奏的带领下来到了某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坐下了。
这一切并没有在我眼前实际发生。我甚至连自己是站着还是坐着的状态都无从判断。
只记得有过一扇门。其中还有两个人。但如今也与这沧海之白融为一体了。
仅此而已。
“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感觉到奏的声音在逐渐远去。
“他们都已经先去避难了。”
去到那发出浑厚中年男人声音的地方了。
“避难？”
可我却又觉得他俩的声音相隔甚远。双方各站一边于我的身侧。
“然后呢。你想怎么做？”
两人之间的交流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宛如一场严肃的谈判。
“你不是早已洞悉一切了吗？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句话，我能认为是对这所有的一切的默认吗。”
“哼。”
讽刺意味的讥笑。
“随你喜欢。”
“你总是这样......啧！真是让人恼火。”
奏是那种轻易就会受人挑拨的类型呢。
“够了。再和你说下去也只会令我徒增烦躁而已，会选择回到这个地方来真是最愚蠢的决定！”
视界逐渐明晰。
这是间不同于整体建筑风格的朴素和室。
奏已站在我面前。
“你还在发什么呆。走了啊。”
她向我伸出了手。
“诶？就这样，要走了吗？”
“一分钟都不想再待下去了......已经很清楚了吧。我和这家伙之间，根本就是无法交流的。”
奏用余光看着的，是一位如我想象的中年男人。
“再在这里耗着也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受够了。”
只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加衰老、沧桑。
“可是......就算如此！”
“行了。别废话了。”
奏想要强硬地拽着我走出去。
“等等......”
“对了。那些人也是你派来的吧？为什么要做那样多余的事情？”
没等我来得及阻止，奏自己先停下了脚步。
“......”
“默不作声吗。行啊，你就像这样永远闭上嘴吧。反正这也是我再不会回来的家了。”
奏绝不仅仅是在信口开河。
所有人都应该明白这一点。
但相比这些，我更在意的是她那握住我的，不断颤抖的左手。
“走吧，莲太郎。”
最后的话语，奏以此永远告别了这仅属于她的家。
我是知道的，她话语中的坚决。以及人与人之间那永不会消失的隔阂......
所以我只是看着，深知这一切都是无法阻止的。
然而我除此之外，根本就一无所知啊。
“.......”
只是，遗留下的目光。碰巧撞上了那布满皱纹的眼角偶然传来的视线。
白鬓之下，我与他。这即是永别。
“大小姐？！请等一下！老爷他绝不是这个意思啊......”
“碍事！一边去。”
离开时突然冲出的一直在旁听着的女仆小姐，也被奏叱喝着像绊脚的石头般一脚踢开了。
“奏！这样做真的好吗......这就是你期望的结果吗？”
“烦死了。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说三道四。”
她一刻不停地带着我一路飞驰向了门口。
就在我初次对这个地方抱有印象的场所。
“乌嗦的事情。我会想办法解决的。只是......只有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想回来第二次了。”
“但是，你对那怪物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最残酷。也是最现实的问题。
现在就摆在我们面前。
“那是......啧！”
自从乌云开始笼罩天空之后，恬静的雨声便代替了嘈杂的喧嚣。
但是，又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也好......毕竟冷清也不是从现在才开始的事情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一切已经开始将我们推向绝境了。
“我知道......”
“能做出的选择已经所剩无几了。奏，现在可不是畏手畏脚在意那些小事的时候了。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了啦。真是受不了你。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诶？”
奏毫无征兆地停顿了一下，楞在原地。
“......”
哽咽地半张着嘴，想要吐露的话语不知迷失在何方。眼神也变得呆滞。
像是在一瞬之间遭受了什么重大的冲击。
意志变得零零碎碎。
“奏？”
随后，她突然向身后转过头去。
向那扇我们走出的铁门，那巨大的洋馆回过头去。
然而，那所有的一切。那刚刚还鲜明的存在于我们面前的宅邸。
已经荡然无存。
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