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问 和平

作者:纸代铃 更新时间:2022/5/14 15:13:37 字数:4213

早晨、闹钟响起。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啼鸣。床上的我俨然如一只惊弓之鸟般醒来。

有什么分明在脑海中存在着。记忆中却又不存在它的身影。

“早上好。”

她坐在床边。

一无所知地诌笑着。

你脑中此刻所想,我又怎敢擅自揣摩。

头发、爪牙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过去的我,仿佛就这样被留在了昨日。

是那样令人恐惧的速度。

“艾米丽......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望着她。渴求着那口中尚不存在的答案。

然后注意到了。

那目光中转瞬即逝的迟疑。

“Rei。我当然记得了。是Rei啊,你的名字。”

“Rei......是吗。那就好。”

别过的视线,寻找着落点。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至少还有人记得、眼前的她还记得。

几乎连我自己都快要忘却的名字。

风铃飘荡的夏野。形单影只的稻草人饱受日炎折磨。

“好了。你还在磨蹭什么,今天不是还要去学校吗?”

“诶?”

假期,明天就要结束了。

记忆中似乎有谁对我如此说过。

被催促着,我下了床。

冰凉的地面。从脚趾开始,使我的神识恍惚了一瞬。

黑色的裙纱。像是在诱惑着我追逐你的背影一般。

紫罗兰渲染下,晨光也变得柔和。

一如往常的餐桌。

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现在却又显得尤为特别。

触碰过后的指尖,染上了朦朦胧胧一层灰色。

“......”

你将什么东西敲碎。

扑通一声、进到了透明的玻璃杯中。

我在坚硬冰冷的木椅上坐下。

“给。这是早饭哦。”

异色光芒下。桌面因它泛起涟漪。

椭圆的黄金,被浸泡至澄清的浊水之中。

你那眼神,分明是不容许我有任何怨言的眼神。

树影与窗帘。

摇曳的光芒。破碎的蛋壳,与令人作呕的味道。

“对对。还有这个,记得要带上哦。”

白鸟过隙。阳光下,以我捕捉不到的速度。

自她放下那寒铁在桌上之后的数十秒。只有齿轮行走的声音在回响。

“这是......什么?”

“献给爱人的玫瑰。”

“为什么,要给我一把手枪?”

“你这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艾米丽邪魅地笑了。

“路上小心哦。”

枪械,与转瞬销声匿迹的她。

不知名的鸟鸣从窗外枝头发出。

仅仅伸手触碰到它,温度便瞬间被夺走。

“果然不行。”

为什么要让我带着这种东西。

堂风吹动了桌上的紫罗兰。

明明是一处缝隙都不存在的牢笼。

游离的尘光、与永恒的时钟。

我品味着单调的音色。

思考着什么。

......

不需要鞋子、不需要校服、所以也不需要手枪吧。

我什么都没带上,仅仅是和平常一样。

电线杆的顶部居住着乌鸦。

深红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

但我其实并不认识路哦。

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艾米丽从未允许过我离开那里,自我记忆的伊始便是如此。

石桥下河流清澈、稻田间麦芒摇曳。太阳的光辉在其中闪耀。

从门庭下布满鹅卵石的小道、到潮湿松软的泥路。再至青苔泛滥的古桥。

高楼顷刻间拔地而起。

注意到了身后,踏在我足迹上的脚步。

人影。在万里晴空下逐渐增多。

还只是太阳初升、向日葵尚还迷失方向的时刻。

“快跑!”

众影尘嚣。白色少女的身影为何在眨眼的间隙中如此清晰。

名字、询问的话语都没有留下。

回过头、步入中年的男子正用枪指着我。

“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死吧!”

甚至来不及反驳。

枪口火光乍现、子弹打穿了我的头颅。

群鸦受惊吓四散飞走了。

流淌的鲜血映入眼帘。

为什么?

我扪心自问,却不得答案。

“所以说。不好好带上枪的话,是不行的哦。”

从恍惚的光景中复苏。

眼前仍是同早晨一样的她。

邪魅的笑容与眼神。

永远也不会改变。

碎成两半的蛋壳,杯中剩下的黏稠残液。

桌上盛开的紫罗兰,窗外过隙的飞鸟。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东西不可啊。难道现在的世界不是和平的世界吗?”

“是啊。”

比羽毛还要轻浮。

“正因为是和平的世界。所以才更需要这样的东西啊。”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

“不是的吧......”

“这全都是为了你好哦。”

趁我低头沉思的时候,艾米丽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眼前留下的手枪依旧冰冷。

白鸟啼鸣。振翅而起的和风吹过稻田里的麦穗、扶摇起不知望向何处的向日葵。

化作桥洞里的风与溪水一同流往大海。

我重复走着相同的路。

只有一对脚印的泥路。

电线杆上伫立的乌鸦也不知去了何处。

人影、堆砌起来便是城镇的影子。

双手死死抓住艾米丽给我的手枪。

谁也没注意到我。

仿佛早已习空见惯。

高架桥下,阴森的小巷。

堆放有腐烂的尸体,家畜为寻觅食物而聚集到这里。

水果摊的老婆婆和我打过招呼,在我手中放下了一个红苹果。

但其实我与她素不相识。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别在腰上的手枪。

心脏在一瞬间停跳了。

我突然开始发疯似地逃亡。

没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我。

摇晃的视野余光中瞥见了所有人手中拿着的。

同我一样的,同那老人一样的。手枪。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人都拥有着的东西。

所有人都能轻描淡写做出的事情。

像之前那样。

所以我才会拿着这样的东西啊!

明明没有要伤害的人、也没有受到伤害的人。

那又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

“喂!”

急速驱驰的双腿。想要带领我逃离这不明正体的恐惧。

“不能跑这么快哦。”

却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是穿着制服的警察。

“太好了......”

放下心来的我。却再次瞟见了别在腰上的手枪。

一切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小心!”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循声回过头去。

灼热的轨迹在眼前撕裂了空气。

我碰巧躲过的东西。不偏不倚地径直射在了那警官的额头上。

“到底......是怎么了啊!”

开枪的人是谁?我不清楚。

然而有人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谁也没注意到,即使鲜血已染红他们的衣襟。

死去的他眼望着天,又仿佛是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也,要装作视而不见吗?

自然摊开躺下的尸体、腥红之花在那之下盛放。

“这边!”

又来了。这个声音。

是水果摊的老太婆。

她弯下腰似乎在取着什么东西。

但下一瞬间。

她掏出枪击穿了我的头颅。

回过神,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浓雾蔓延开来。视野逐渐被无止境的灰白所覆盖。

她拉着我的手,似曾相识的身影。

“艾拉?”

陌生的名字于脑中浮现后脱口而出。

但也只有名字而已了。

“快点!要开始了。”

少女带我来到那黑暗的小巷。

恶臭与尸体堆积的地方。

漫天大雾下,谁都无法注意到的地方。

“要开始了。是指什么?”

她蹲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不明白。

正当我因不解少女的用意而不知所措的时候。

地面开始震颤。

四面八方传来了轰鸣声。

有枪响、有履带碾过地面的声音、有火炮击中建筑的声音。

但我究竟也分不清了。

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

一声声巨响,仿佛在我耳中炸裂。

象征末日的光景,是一座座倾倒的大厦。

为什么。有形的事物都难逃毁灭的命运呢?

我看到了。

那化为灰烬的繁华。残留的遗迹之下,是藏匿军火的宝库。

是赖以生存的地基。

“去学校吧。这里已经结束了。”

我颤抖着。持枪的手却宛若石膏。

“那东西,要拿好了。没了它,你就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现在也逐渐能理解。她那话语中的意义。

“你没有吗?这东西。”

朴素的白裙。使她身体无法藏匿或携带任何东西。

“没有哦。所以我才会帮助你。”

“是吗。”

再问下去也是多余的了。

艾拉。

她并没有过问我的名字,我也无心得知她的名字。但是我却知道。

“那边,也要开始了。走吧。”

她纵身一跃带我跳进无底的深渊。

身后尚存光明的小巷转瞬被炮火吞噬。

有什么结束了、便会有什么开始。

不变的事物却仍不会改变。

“人得活下去,就必须要拥有武器。武器是为了杀人而制造出来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用。不能杀死别人也就毫无意义。故此,战斗吧!开枪吧!为护卫自己的生命而去杀死他人吧!”

他自说自话地沉浸于自己对武器的演讲之中。

铮亮的镜片后,那双眼球布满了血丝。

“没有武器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死死握着的手枪,随他臂膀的动作不断上下挥舞。

但那过分夸张的架势,也在数秒后完全停止了。

有人开枪杀死了他。

寂静维持了不过一会。

暴动,也可美其名曰革命。

总之之前安安分分端坐课桌前的学生们,此刻全变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开始一刻不停地骚动起来。

男学生踢翻了桌子。在一片混乱中对着不知名也不知所在的假想敌胡乱开火。

女学生四处逃窜。有的死去,有的活下来。不变的是枪口的火光从未停歇。

事到如今,当初是谁先开的第一枪。这种事情早已无关紧要了。

教师额头上的窟窿。甚至连一滴血液都无法再流出了。

尸体被践踏到面目全非。

谁也无法幸免。

在枪林弹雨中做着无用的挣扎。

我和她。

目睹着如同末日般的光景。

然后我才渐渐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和平。

流血的维和仍在持续。

直至有人从课桌中掏出一架机关枪。

最后高歌不断的交响曲开始演奏。

窗户被粉碎。玻璃屑与鲜血一同飞舞着,在那如梦似幻的虚光中。

一个个冒烟的坑洞被打在黑板上。

污秽了的水手服。白帘下,地板已血流成河。

所有的一切,都因那火药作成的子弹毁了。

然而鼓膜上回响的耳鸣却久久不能消散。

“我要活下去,只有我能活下去。我要杀光所有人!我必须活下去!”

仅剩的生命,拿起机关枪对准了我。

“这里也,已经完蛋了。走吧......”

“已经,足够了吧。”

艾拉想带我离开,却发现我已凝滞在原地。

前进或后退。

“够了吧。到底想杀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啊!”

不管什么都做不了的我。

目睹了一切的我。

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枪。

“......”

艾拉没有阻止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至今为止,她究竟是用怎样的目光......

“好啊。来吧,你我之间能活下去的人是谁,就由手中的东西来决定吧。”

时值青春年华。如梦初醒般的懵懂生命。

未谙世事便已被染为血色。

可我就连否定那黑暗的命运,这种轻而易举之事都无法做到。

指尖开始颤抖。手中握的,仿佛只是冰冷的铁块。

要评定谁先犹豫的话,我早就输了。

“已经......够了吧。”

让闹剧在这里结束吧。

干脆的枪响。一声接着又一声,没有拖长的尾音。

连聒噪的耳鸣都消失了。

我的心上,被开了一个空洞。

扣下的扳机上,却多出了她的一根手指。

“艾拉......为什么?”

少年倒在机关枪下。

胸前的伤口急速愈合。

冒出的也只有硝烟,没有鲜血。

“艾拉?我的名字,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才对。Rei~”

扣下扳机的人,既是我。也是艾米丽。

但这种平摊罪责的想法本身便是罪恶。

我们践踏了生命,无论轻重。

脱力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手枪移交到了她手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太让我失望了,Rei。”

艾米丽将夺走的东西重又对准我的脑门。

理由什么的早已没有意义。

“我受够了!快让一切都结束吧。”

我跪在地面,宛如一个死刑犯般向她哀求到。

“你的软弱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啊。”

不指望她能带来任何救赎。

抗拒也好,连她的眼神我都不敢直视。

已经被逼迫着接受了太多不愿接受的东西。

“不能开枪杀死别人的话,就和坐以待毙没有任何区别。”

艾米丽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我的身体。

打碎了身后的地面。

疼痛、悲伤,那样的东西完全没有出现。

我只感到了解脱。

“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脱离苦海的。所有你杀死不了的人,我都会替你清除干净的。所以......放心吧。”

我没能看清她的笑容。

随她的话语一同进到我头脑中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沉溺。

这也是,你口中没能说出的和平吗?

坠落,死去的白鸟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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