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一会儿过后，另外一名仆从把剩下来的农奴都领走了。我也在那堆乱糟糟的难民一样的士兵中看见了汤姆那双充斥着惊恐的眼睛——这些士兵在不久以前还是躬耕于农田的被领主差遣的农奴。
名为耶格的骑士——现在是我的家主——嘶吼着吆喝着，给麾下的农奴下达一个又一个的命令，让他们如同一群被驱赶着的羊在山野之间徘徊；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背后，生怕赶不上那头四腿大骡子。
把自己的队伍圈在了一处平坦的旷野上，那个骑士满意地吁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瓶液体来，咕咚咕咚地喝掉大半——我嗅到了白葡萄酒的味道。
他涨红了的脸滑稽地抽搐了好几下后，喉咙里才憋出一个饱嗝儿。
而后，他便开始打量我的个头：“你是叫阿莱克修斯对吧？一个农奴。”
他自言自语着继续蛮横地踢着**的马，身子却已随着脑袋歪到了一边去，“农奴自然什么也不会。所以你得学着点，跟我的其他仆从熟悉下这全新的生活吧。”
我知道，此时此刻的我应该表演出一副温顺欣喜的样子来，以此感激骑士大人对自己的恩赐，但我怎么弄也高兴不起来：从身份上来讲，我还没有脱离奴隶这两个字的范畴，所以我也没资格耍大牌；但现代人的思维还是维系着我最后的脾气，使我不愿给这盛气凌人的酒鬼低头擦鞋。
见我一言不发，耶格整个人亢奋了起来，不过这亢奋里头含着些生气的意味：“怎么？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舌头被伯爵大人割了？”
这时候再卑躬屈膝就有点假了。我迅速地给自己想了个借口，就利落异常地把自己化妆成一个手足无措的面对厚遇、新生活和战场时有些恐惧和不知该如何应对上官盘问的奴隶。
从来没见过这场面的奴隶失了态应该情有可原，只是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因此招来一顿鞭子：“老爷，对不住，老爷的恩宠让我呆了……而且，而且我也，我也——”
我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把这句在旁人眼里显得相当丢人的心里话吐露了出来，“我也怕死。这打仗我可从来没遭过，我可不想死啊。”
耶格闻言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呼出来的鼻息混合着熏人的酒臭：“你这个子白长了，明明是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怕死！”
我唯唯诺诺地随口应和着，这个骄傲的狂荡骑士也不在意，只疯疯癫癫地满嘴胡话、吹嘘着自己过去日子的辉煌，一个劲地冲着自己的领地里跑。
这个小骑士并没有什么钱，住的是一个木石混合的小城堡，里面的仆从也就只有五六个；当他冲着我炫耀他那摆在地窖里的几桶酒时，我心下已经明白，这个耶格骑士权势也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这个破烂城堡也总比中世纪早期的木栅栏围成的营寨要好得多。
但毕竟，别人小贵族的身份就在那儿摆着，我一个小农奴根本没办法和人家比，所以我还是尽可能地给出个恭敬异常的态度。
所幸耶格骑士老爷也没让我失望，他给我的不是破布和稻草而是一床羊毛，终于能让我避免于晚上睡觉时被稻草磨蹭出一身汗了。
此外，我还得到了一个小房间——和囚笼一样小的房间，但总比我在汤姆家时只有一个角落可以睡觉要好。我终于有机会将那柄刀挂起来，并且给自己铺一张床了。
当我从那个小房间中走出来时，我看见了一个神迹鬼祟的矮个子男人，他也是耶格的仆从。出于友好，我向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他像条争宠的狗一样厌恶地看了我一眼，逃一样地溜开了。我哭笑不得地想起来了耶格的话：跟着其他仆从熟悉新的生活。
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和动作并没有其他仆从奴隶那么猥琐自卑，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漠然的貌似镇定、胸有成竹的样子，更或许是那根本上的气质的不同，耶格对我似乎有特别的照顾。
——在我不像其他安静的狗奴才们地冲他问东问西时，他不会嚣张地舞着鞭子耀武扬威，而是会耐心地解答我的疑问。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更加招惹那些奴隶仆从的仇恨：与众不同总是会招人厌恶的。
但我却对这样的情形无能为力。封建壁垒让我和他们形如陌路，即使我再当一百年奴隶，我的思想和觉悟也会和他们格格不入。
不过一天，那些被召集起来、又被晾在野地里遭受风吹雨打的“征召兵”们便开始了他们似乎永无止境的可悲苦难：统领他们的骑士将旗帜高高打起来，让他们跟着他一块儿前进，到战场上去。
在这死亡率极高的进军之下，无数的农奴会被疲惫和疾病摧毁、击倒在半路上，剩余的能够抵达战场的农奴则会悲惨地顶着饥饿、疾病和疲惫与敌人作战，直到他的身体和灵魂彻底崩溃为止。
——而像我们这些有特殊照顾的由骑士所豢养的扈从，或许可以幸免于难。
我用逻辑继续推断着接下来应该会发生的事情。和想象中的一样，骑士老爷丝毫没有提及后勤补给这一类的词语，这些在野地里饿了一天一夜的农奴是饿着肚子上路的。我甚至看见，有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拖着农具走，他们已经没有力气把那沉重的家伙举起来了。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会怜悯这群人，即使是他们本身也会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就像是前世清末的包衣奴才，当已经开化的西方人谴责统治者的残暴奴役时，他们反而会为他们的主子辩护：给主子当奴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哪由得这些蛮夷指手画脚不停！
所以，我很识趣地只字不提这些卑贱的农奴，只把话题牵引在其他方面。
“我们是要去对付谁？”我问出这最关键的问题来。这应该可以让我更好地认识这个世界。
“我们要和那群目中无人的蠢驴精灵打。”耶格在马上晃荡着他那条粗粗的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