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精灵？”我疑惑道，把腿从泥泞中抽了出来。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担心我问出这常识性的问题会遭遇到耶格的质疑，但我已经没有机会收回这一句话了。
所幸，耶格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想来也是，农奴们一辈子可能就只能呆在一个地方辛苦劳作，外面的事情和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他们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多少意义：他们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自己的土地上，或许至死都没有背井离乡的理由。
——这个兴奋的家伙不断地舞着手里刚上过猪油的鞭子，挂着刺的靴子一下下地踢着那头可怜的四条腿的矮胖畜牲，以至于我得快步跑路才可以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在耶格的口中，精灵被描绘成了一群目中无人的傲慢君子。它们有着惊人的艺术造诣和跨时代的审美观，它们创造出了一段辉煌的文明，也正是这样，每一个精灵都会为自己的种族感到骄傲，从而蔑视那些只懂得打打杀杀的野蛮家伙，这其中包括了人类。
这一次，精灵们无视了某个公爵的要求，公然地集体进入他的领地中进行采樵，那公爵忍无可忍才上报给最尊贵的国王，国王便借着这个理由组军讨伐精灵，要给这些所谓的谦谦君子降下惩戒——最低标准是屠掉精灵领地内的两座城。那些巨额的缴获足够塞满贵族贪得无厌的胃口。
我弯下腰揉了揉有点酸的小腿。行军这么久，纵然是我这样的身体，也已经有些受不了了。回头望去，农奴们的队伍也变得稀松散乱，人数甚至比一开始还要少了不少，可能有不少农奴受不了这样程度的行军，落队或者逃跑掉了。
但我也明白，这些脱队的农奴应该不会有好下场的。他们甚至失去了获得更多的土地用以耕种的最好的机会。
看着他们无神的眼睛和干燥开裂的嘴唇，以及那一个个瘦弱的似乎被风一吹就会倒下的身子，我不禁有点可怜这群不得不抛家弃子、到完全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战场上的人去。
饭点时间到了，拖着小推车的一名瘸腿仆从用他最快的速度赶到耶格老爷面前来，毕恭毕敬地献上腌肉和咸鱼，以及粗糙的蒸熟的麦饭。
这个家伙就这么当着一大群饥火中烧的人大快朵颐起来，当然，他也没忘记给他的仆从一些黑面包和研磨出来的浆果果酱，让我不至于像那些农奴一样悲惨地挨着好几天的饥饿——现在似乎还是封建社会，国家甚至不是一个统一的专制王朝。
而在我的印象中，欧洲的职业军队要在黑暗中世纪末期才姗姗来迟，和它一起登上历史舞台的还有从中国传过来的火药，在那之后，后勤这种东西才进入到人们的观念中。
也就是说，没有后勤，这些农奴吃的东西全靠他们自己准备。
不少人的腰间都挂着啃了几口的黑面包和麦饼，但更多人的粮袋里空空如也。我逐渐可以理解，为何西欧和中国的中世纪时期的封建军队不依靠掠夺士气便无法维持下去，而后世的游击作战战术对他们来说也是完全无法想象的策略。
中午时分，太阳就顶在脑袋上，我眯着眼睛眺望着在炙热的空气中呻吟的广袤大地，凝视着摇曳出层层波纹的绿树和草地。
旁边的耶格不闻不问地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份粗糙的地图，一边嚼着麦饭一边趾高气扬地下着命令，米渣喷得到处都是。
“接下来，只需要继续向东走就行了。”我在得到示意后、便将脑袋凑了过去，看见了那一张鬼画符一样看都看不懂的地图，“再向东走十里路，就是另外一名骑士的领地了——”
这个平素似乎也并不养尊处优的骑士在吃饱喝足之后，便让旗手举起旗帜，朝着东边的方向用力一挥，让这些难民一样的奴隶兵跟上他的脚步。我留意到，在他进食的过程中，已经有两三个“士兵”倒在了地上。
趁着周围的人没留意，我迅速地在人群中找到了口干舌燥、两眼发直的汤姆，将自己藏好的两块多出来的黑面包塞进他的手里。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而后忙不迭地将它们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密密麻麻的针一样的嫉妒的目光立即冲着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袭去。我在心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了腰间武器的柄上，那些饥饿的人才忿忿地收回视线。
——“如果你们饥饿、要饿死了，那你们应该对抗让你们饿死的罪魁祸首，而不是转而去尝试劫掠和攻击有食物的同胞。”
我在心中默念一句，看着汤姆将救命的粮食吞进肚子，突然生出一阵悲哀的念头。我并不是救世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帮过我的人一块黑面包，那其他人呢？
看着正拖着疲惫到了极致的身躯的人们正流水般向前慢慢淌去，涨红了脸的骑士耶格抓着他的“骡子”的缰绳，耀武扬威地在低眉顺眼的人们面前遛了一圈。但没有人看他。
我适时地跟上了耶格的马。察觉到这个骑士的脸色还算不错之后，我笃定他心情应该还算不错，便小心翼翼地问：“大人，这些人到现在都没吃过饭，会不会……”
“我知道你的意思。”耶格呲牙咧嘴地笑，“待会儿到了奎恩的领地过后，你领着这群小伙子尽情掠夺就是，你抽三成交给我。”
看见我的表情仍然困惑，他才逐渐将他脸上的表情收回去，转而露出一张冷冰的脸：“你这奴才，听不懂人话吗？”
愤怒在心头转瞬即逝。我微微眯眯眼，将他的侮辱挥到一边去，用我最近才学会的礼节向这个骑士家主道歉。这条跋扈惯了的小贵族老狗便由他继续跋扈下去吧。
“我直接管辖的领地也就只有我城堡周围的男爵领而已，除了这些归属于我的领地之外，其他地方的领地便属于其他的贵族。”
伏在地上的我听见了耶格发出的低沉的声音，“所以，那些其他贵族的领地是可以随意劫掠的，反正他们拿我们没办法……”
在骄阳低下，原本浑身燥热的我不知为何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也彻底地凉了下来。
梗了梗喉咙，我最终还是没有把第二个无意义的问题“那领地上的子民们该怎么过活”问出来，因为那根本就没有意义。
静候片刻之后，头顶上传来的是这位骑士冰冷的大喝：“把你的兵器给我**！”
我被惊骇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按照命令把腰间那一柄长马刀拔出，将它捧在了手上；即使如此，我却仍然不敢抬头，生怕再度惹毛了这个喜怒无常的贵族主子。
“当我冲上去时，跟着我冲。”他沙哑而冷漠的嗓音在此时此刻显得无比陌生，“如果你敢逃跑、哪怕只是后退一步，我就先把你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