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耳边毫无征兆地响起来了刺耳的怒吼。我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过去——在我的眼帘因为这剧烈的动作而昏花起来时，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柄硕大的呆着残影的锤子。这柄锤子随即在那一口井上迸出了巨响，跟着巨响被敲出来的还有无数纷飞的碎屑。
“去死吧，外乡的狗贼……！”不知为何，听见这一句“狗贼”的我突然有些想笑；在我的印象里头，这个词好像是中国的骂人话，在这奇像古西欧的异世界的穷乡僻野处响起来、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该死的入侵者！”
若是硬要说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两句话而复杂起来，那铁定是假的——因为这两句话都非常尖锐地点出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而对于任意一个有良知的人而言，他都不会认为夺走别人的性命和财产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但我很快就醒悟了过来：我不能用现代的价值观来看待这个扭曲的世界！
“闭嘴吧！”我随口回敬了一句，猛地把耶格送的那柄马刀拔了出来，锃亮的打过油的刀面立即将他晃得眼睛都花了，“……滚！”
这个拎着一柄大锤子的年轻人面带地恐惧地望着我，而我则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一米八五的个子，长长的马刀，凶狠的表情（当然是我自认为的），无论如何，这些景色在这个年轻人眼里都应当有着相当的冲击力。
但我并没有冲上去，将刀子**，然后将他的头砍下来：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撺掇别人去宰人和自己亲手去宰人是两码事，最起码，现在的我还不能心安理得地做这种事。
这个举动并没有被他理解成善意。恰恰相反地，他根本就没有留意到握着刀子的我没有立即凶狠无比扑上去，把他随手攮死在地上、或是劈头盖脸地一刀斩成两截，他只愣头愣脑地站在原地大喊了一声：“你是骑士的仆从！”
“是！”我挺直了胸膛，恶狠狠地瞪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企图用这样的姿势和眼神将他给吓跑，“还不滚开？想死吗！”
“既然你是骑士的仆从！”让我没想到的是，那个年轻人非但没有滚开，反而还瞪圆了眼睛怒目圆睁道，“——那你为何要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你究竟是身份高贵的骑士的仆从，还是深山老林里的唯利是图的土匪？”
我一时语塞：在这穷乡僻野处，哪来的满肚子歪门邪道的混小子？按理来说，这世上流传的普世价值观不应该是“谁的拳头硬谁就是真正的老大”么，怎么这乡下庄园里都有人琢磨出了最原始的义利观来了？这算什么道理？
我愕然问道：“你这套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回应我的是一拳硕大的榔头。
这个年轻人一下子就忘掉了他刚才所说的什么“身份高贵就不得打家劫舍”的理论，一声不吭地举起锤子就往我的头上打，猝不及防间我差点被他敲个正着——
当然，也只是差点而已，以我现代人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躲一把毫无章法地乱砸的锤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然后，他也没能够得瑟多久：我背后猛地窜出去了两个如狼似虎的同伴，这俩人抡圆了拳头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乱打，将那个年轻人打得满眼乌黑、头眼昏花。
等他鼻子仄歪着、七扭八歪地要躺倒了，他们才回手去捞我给他们削的木矛，其中一人还特地地去掰开那人的嘴……
“停！”稍微想象了一下接下来的场景，我顿时就毛骨悚然了起来；喝住了那个慢悠悠地抡圆了手肘的家伙，我怒声再吼，“不准杀人！”
那个同伴才忿忿地把抡圆了的手肘放下。见另外一个队友把舞锤子的年轻人按牢了，他才慢条斯理地爬起来，冲我恭恭敬敬地双膝下跪、额头也贴在了地上：“大人。”
“你叫什么名字？”事实上，我早就留意过了这几个鬼鬼祟祟地藏在我的阴影里的人：起初我还以为他们是耶格埋下来的用来监视我的钉子，所以我也不怎么在意；后来，我才逐步察觉到，耶格骑士根本没有这样的智商，更何况监视我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禀告大人，我叫洛瑟姆。”那个拎着木矛的人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一番，神态之间全都是恭敬和顺从，“我是您忠实的属下和仆从。”
——突然之间，那个本来已经被摁倒的年轻人闪电般地反跳了起来，一头撞在了那摁他身子的耶格麾下的“士兵”下巴上。
在后者凄厉的含糊的惨叫声中，愣头愣脑的青年再度捡起了地上的铁锤，瞪眼盯住了我，盯得我浑身发毛：这小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我做出反应之前，洛瑟姆就已经嘶吼着扭过了身子，举起木矛就朝着青年扑了过去，那势若癫狂的表情和方才的恭敬温顺堪称是判若两人。
——只是，他的下场似乎和方才的同伴差不多：青年所向无敌的铁锤在他的胸膛处抡出了清脆的骨折声。而这一次，我的背后再也没有谁突然地蹦出来、扑向这个战无不胜的对手了。
但我倒也不急着去如临大敌地备战、警戒这个对手的每一个动作了，我甚至没有理会那俩“忠实的属下和仆从”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只沉吟着盯住了愤怒的青年和他的铁锤。
“你是铁匠？”最后，我还是决定挑明了和对方坦白着说——不是有个词叫“人心不古”吗？现在还是超级久远的古代，人心应该会比现代要“古”很多，不会尔虞我诈吧？
他摇了摇头：“我是铁匠的儿子。”
果然如此。封建骑士的庄园中往往以农业为主导，这意味着庄园中的采矿业相当不发达；所以，古欧洲庄园中的农奴们使用了近千年的木制农具，其生产效率可想而知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懂得冶铁打铁炼铁的铁匠地位自然就很高了，铁匠的儿子会懂些早期的义利思想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不想和你为敌。”我慢慢地将刀子垂下，直视着这个满眼都是怒火的人，“我希望你能稍微冷静一下……”我听见我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了——侵略他人家园的刽子手，有资格说这种请求和平的话吗？
果不其然，青年的脸上又陡然浮现出了悲愤狂怒的神情；但在他举起锤子之前，被他击倒的洛瑟姆已咬牙切齿地在他背后悄悄地站了起来，比划着拿木矛的尖端瞄准了他的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