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脱口而出一句：“不许杀人！”——于是我那“忠实的奴仆”不假思索地倒转木矛，啪地将它拍断在了铁匠儿子的脑门之上。后者一声不吭地倒地，满后脑勺上都是粘稠的血。
这个洛瑟姆真狠啊，拿个木制钝器都能把人的脑门拍出血来。——我没时间理会被打晕的铁匠儿子了，现在我的首要任务是领着这群农奴去抢粮食：只有抢到粮食，我们才能够活下去，也才能够让这个庄园遭受最少的伤亡。
四面仍然是一片混乱。我毫不迟疑地把腰间的马刀**，高声地向周遭的农奴们吼了一句：“所有人都跟我来！”在这个庄园里，拥有马刀的人究竟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跟过来了。那些杀得癫狂的农奴们已失去了理智；为了食物和水，亦或是为了释放濒临死亡的巨大压力，他们都狂暴地和身边的人厮杀成一团——没有人相信在不久之前，他们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农奴。
洛瑟姆粗声道：“大人，没有用的……”话才说了一半他就说不下去了：铁锤在他的胸口印的那一记估计敲碎了他的肋骨，也不知道肋骨有没有刺进他的肺部里。如果有的话，那他估计也活不久了。
我长叹一声，颓然地看着那些陷入疯狂的无辜的人们。的确，有十来个人提着水桶、抱着籍由稻草捆着的面包闻声聚拢过来了，但更多的人却仍在尖锐地嘶吼、咆哮，整个村庄仿佛变成了地狱。
我强自压下后悔、懊恼、濒临崩溃的烦躁的心情，长呼吸一口气，将马刀高高举过头顶，冲着周遭聚拢而来的满脸迷茫的农奴同伴们沉声道：“你们可都认得我是谁？”
众人点头。耶格新收的仆从阿莱克修斯，也是新的队伍统领；手里有一柄威力巨大的刀。
“我们要放弃那些失去理智的狂暴了的人。”我低声道，“他们在压力下崩溃了，他们没救了。”
人群中涌过一阵骚动。很多人不安地相互交换着眼色，更有甚者毫不顾忌地议论纷纷：我能够体谅他们的心情。那些正陷入疯狂的人大多是他们熟识的人，若是将他们抛弃在此处不闻不问，或许会寒了大家的心。
“诸位听我说。”我竭力地用嘶哑的嗓子喊，不断地挥舞刀子、示意他们仔细听，“他们已经没救了。他们会在挥霍掉自己最后的体力、而后累倒在地，要半天才能爬起来——即使他们能爬起来，他们也跟不上行军的速度。”
议论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我已喊得口干舌燥没有力气了，便自暴自弃般地蹲下身子，就着昏花的双眼去检查汤姆的状况——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体温也下去了不少。安全了。
“现在，诸位。”我将马刀收回鞘中，强忍住再给自己灌一通凉水的冲动，“继续搜刮吧。避开那些激烈打斗的人——目标是粮食。”
这十来个人低头称是，而后四散开去了——我能留意到，他们的姿态显得疲惫万分，脸上也满是低落和沮丧。
——我还真是一个“好”统帅。我自嘲地笑：第一次领队，领的是一队没有任何士气可言的农奴，结果这些农奴倒是疯了一大半，只剩下十来个还听从我差遣的部下……
刚想到这里，我就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去，瞄了一眼山坡上的耶格：那个骑士老爷正站在山坡阴凉的树下，冷眼看着狼藉一片的庄园；我的背后突然渗出来一阵冷汗——从他脸上那若有若无的冷笑来看，这个贵族老爷怕是想要对付我……不，对付倒是说得过分了，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倒是差不多。
少顷，耶格翻身跳上了树旁的骡子马，一声不吭地纵马从山坡上跑下去，冲着我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我迎面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失了神——这个男人在马蹄踢踏和马匹抽鼻中慢条斯理地拔出了他的剑，并冷漠地将它举起！
“你要杀我？”站在原地的我一下子就被那柄银光闪闪的马剑给闪得愣住了——那一瞬间，我的眼前就只剩下那一把耀眼的剑了，“可这是为什么？他明明没有这么做的动机，但为什么……”
那驮着大汉的庞然大物就在我的身边呼啸地穿过，卷起一阵狂暴的风。被这势若无双的冲击劲头震慑得半天站直了不动的我好久才回过神来。那时候，我才察觉到，我的后背已被骤然蜂拥而出的冷汗彻底地覆盖满了，整件粗糙的亚麻衣服也被轻而易举地浸湿。
骑士冲出去了很远。而后，他一把拽起手里的缰绳，让马匹在原地堪堪打了个回旋，又重新面朝向我。这时候，他手里的剑已染上了鲜红色的血。
“阿莱克修斯。”他蹬圆了眼睛，训诫般地肃穆地大吼，“此是无谓之仁慈。应当杀伐时，就应该杀伐，而不要假惺惺地假装不忍——”
他周围的人都一哄而散了。不论是保卫家园的奎恩的子民，还是跟随我前去掠夺的农奴战士，他们都在勇敢的盔甲骑士充满气势的冲锋下吓得失声、满街地乱跑。
我呆滞地看着他。那个提着马剑的男人如无情的杀神，只骑着马、双眼中透着狂热，伫立于田间道路中央。在阳光之下，他的盔甲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即便如此，他眼里锐利至极的杀气仍然没办法被遮盖住哪怕星点。
他……只是一名普通的骑士，而在这个世界，像他这样的骑士还有数千个。
——开玩笑吧……在我原来的世界的几百年前的西欧的雇佣步兵们，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勇气，才胆敢和这样的骑着马的疯子正面对垒……
“我的子民，听我号令！”骑士耶格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声，“跟我来——杀光这群蝗虫！”
那些正拎着棍子对着地上的“敌人”一通乱打的农奴们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咆哮和欢呼。浩浩荡荡地，跟随向耶格的人们如真正意义上的蝗虫，卷向了奎恩的领土，卷向了那些有待收割的小麦和已完成烤制的面包……
——在奎恩的领土上，我军掠夺了足够农奴们支撑一周的口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