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油滑的年轻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走了，过了一会儿功夫，他就拖来了那些被耶格老爷丢掉的盔甲和武器，转而一个劲地将它们往我的身上套——我也没有闲着，而将那一面旗帜系在了耶格的骑枪之上，再将其高高地举起。
——顶盔掼甲，手持武器。若不是那匹大骡子一样的马受了惊、撒丫子跑了，或许现在的我是一名冒牌骑士、而不是笨拙的重装步兵。……啊，也不对，那头骡子马未必有能耐驮得动一米八五的我。
“我不会放弃你们的。”看着周围的人群籍由恐慌转为安定，我扬声向他们发出宣告，“当然，想要离队的人我也不会挽留——祝你们好运吧。”
“大人。”在这个时候，洛瑟姆也解下了我挂在腰间的那一柄马刀，并将它拔出、拿捏着转了两三圈漂亮的刀花，“我得事先提醒您一句，我们这些还有纪律的聚集在一处的征召兵会将是精灵骑手首要攻击的目标，或许……”
“我知道。”我有些焦躁地望了望周围；无数的溃兵形如潮水地自我们两侧纷乱而过，或许是恐惧于那些再一次平举而起的镰刀和锄头、他们才没有一窝蜂地撞过来、将我们彻底撞散；但在不远处，那些死神一样的骑手已投来了鹰隼般的目光，“但散开了跑，我们死得更快。”
“那大人可有什么计划吗？”
“我们去找金雀花骑士团。”我冲着满脸错愕的洛瑟姆点了点头，又加重了说话的语气，“那位玛莉娅小姐说过，她是我们可供选择的第二条路。如果我们走投无路了，就到她那儿去——”
“大人！”我还没把话说完，洛瑟姆就尖锐地提出了批判，“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骑士的盘剥之下解脱出来，却又要被另外一位骑士奴役吗？”
——这家伙，真是巴不得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前任直辖领主死了就立马独立出去……他这是在做梦。
“我们的实力太弱了，不允许我们这么做。”——精灵骑手们已经重新收缩了起来，而不是肆意地四处驰骋、掠袭那些狼狈不堪地逃跑的征召兵；就连我都看得出来，他们那是打算组建起第二次冲锋、将面前的对手全部打散，“我们需要一个靠山。”
——众所周知，人的两条腿是绝对跑不过马匹的四条腿的，只要骑手们发起冲击，那我们这些惊弓之鸟、处于崩溃边缘的炮灰们也铁定跑不掉。
在这种重压之下，这些农奴们反而还安定了下来：狼狈地跑也是死，慢慢地后退也是死，那还不如跟着旗帜走一步算一步，说不定还能活下来呢。
举着旗帜缓缓退却的我更为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四处。江北大营郊外的树林都被砍伐一空，在这空荡荡的原野之上，我目光所及之处的旗帜可谓是越来越少。……和洛瑟姆作出的反应可谓是一模一样，在察觉到大势已去后，这些骑士无一不果断地砍断了自己的旗杆、转身逃走了吗？
“封建军队。”看到这一幕，我也只能无奈地冷笑了一声，“封建军队就这德性吗？”
和近代、乃至于现代的死战不退的军队完全不一样啊。封建军队的构成是只抱着“能活多久就活多久”的征召兵与“为领主的荣誉而战”的骑士，只要形势不对，他们就会像今天那样迅速地溃逃。
——但是，东侧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那些征召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垮掉了？！难不成他们在遭遇敌人的一瞬间就因恐惧而溃逃了？
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闲暇时间去思考这背后的具体原因了。隔着重重的人海，我看见，那些优雅的精灵骑手又再一次地组建起了锥形的战阵。这些挂着尖耳朵、眉清目秀、头上的帽子还黏着鸟羽的敌人就此静静地注视而来，似乎在盘算着下一步的攻击方向和攻击角度。
不仅仅是我，就连捏着刀子的洛瑟姆也逐渐紧张到了极点，说话的声音也发抖了起来：“大人，如果他们发起攻击，我们就必死无疑……”
“如果我们把旗帜丢了、跟着那些难民一样的同僚们四散而逃，我们也必死无疑。”我轻松地回答了洛瑟姆的质疑，并尽可能地将注意力从那些死神一样的骑手身上挪开。
——耶格的盔甲……真是臭啊。一股汗臭味不说，还有着铁质的金属用具特有的腥味。许多覆盖在前胸和肩膀处的链甲块都锈了，这个该死的骑士老爷难道就不会稍加保养一下这副他仗赖以安身立命的家传大宝贝吗？
骑枪。骑枪也是一根长矛而已，木制的柄、铁制的枪头，末端还飘扬着我们的旗帜。啧，那一面旗帜代表的是我从未谋面、却不得不对此效忠的哥华伯爵的家族，等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要把这玩意给丢掉，换上有自己喜欢的图案的旗帜。
“大人，那些精灵骑手还是没有发起冲击……”
好不容易才沉浸在自我臆想中的我有些恼怒地瞪了洛瑟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那些仍然静止不动着的敌人们——和洛瑟姆所说的一样。在把征召兵们杀散之后，他们似乎就没有进一步的追击动作了，而是呆在了原地、等待着上级的指令。
——他们是傻了吗？面对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业余得不能再业余的征召兵，只要他们愿意发起第二次攻击，我们就必死……
“大人！金雀花，金雀花骑士团的旗帜！”
伴随着变脸怪的又一声惊呼，我条件反射地望向了他手指所及之处：仍然是我所逐渐熟悉的那一面血红色的旗帜，仍然是其上金光闪闪的金雀花，仍然是无数顶盔掼甲、手持骑枪的具装骑兵；这些全副武装的勇士已在不远处的广袤平原上站稳了脚跟，为首的统帅似乎正大声喊着些什么。
“……以忠侍王，则战无不胜！以诚奉主，则所向披靡！以恭卫疆，则死亦无憾！”
而素来以军事白痴自称的洛瑟姆又不小心露了他百科全书的马脚，呆呆道：“已经，已经进入重装骑士的攻击范围之内了。”
我也呆呆地看着那些威风凛凛的、盔甲在阳光下绽放着夺人心魄的光芒的骑士，半天都没能够说出话来。在统帅的命令之下，这些原本让手中的长矛骑枪高高地竖起、矛尖侧面亦随之飞舞着旗帜的骑士纷纷将长矛放平，让雪亮而尖锐的矛尖指向不远处的脆弱的敌手们。
骚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那些迄今为止都一直在仰仗着马匹和斩剑耀武扬威的精灵骑手们惊疑不定地扭转着马头，看着像是有了撤退的意图；没有多余的盔甲和武器的精灵们确实能够灵动地挪移腾跃，但他们无法抵抗重骑兵的正面冲击。
“离开这里。”我也立马清醒了过来，这也许是我们撤退最后的大好机会了，“金雀花骑士团是在掩护我们撤退。我们要离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