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王国军大势已去：东侧莫名其妙的席卷而来的骚乱让整个右侧防线都尽数崩溃掉了，而迄今为止、负责指挥的中军都没有给予整支队伍任何命令，溃败显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作为王国的守护者的金雀花骑士团应该也明白这个事实。在这种级别的战争之中，匹夫之勇根本不可能逆转局势，而某支精锐部队舍生忘死地力挽狂澜也敌不过对手有秩序的机动和包抄——所以，唯一能够解释他们举动的就是：这支重骑兵部队正在掩护溃兵撤退。
“对，他们在掩护我们！”洛瑟姆也立即恍然大悟了过来；他咬牙切齿地跟着喊了一声，顺势将手里的刀铿锵地拔出、高高举起，“大人——”
“所有人，跟紧我的旗帜！”在这个时候，我也顾不得自己只是一位冒牌骑士、更顾不得其他并不属于我们队伍的溃逃的征召兵会不会听见我的怒声喊叫了，“我们回江北大营！”
——也几乎是在我喊出这一句话的同时，我的背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密集如雨点的马蹄声和金属相互摩擦碰撞的清脆之响：金雀花骑士团的掩护攻击开始了！
但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才迈出了第一步的我又犹豫了一两秒：真的要回江北大营吗？
——耶格还活着的时候，我们就未曾在那个空荡荡的大营里停留过多久，我也没能够认识几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上官。诚然，在回了江北大营后，我们可以大言不惭地说“耶格老爷壮烈牺牲了”，但在这之后呢……？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并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我只知道，作为农奴的我们根本就不会被当人看——我们只是耶格的私人财产。现在，耶格死了，贵族们就会狼一样地扑过来、将耶格的遗产瓜分殆尽……
——这可能是我距离自由最近的一次了。
我深呼吸着，竭尽全力地不去听背后传来的让人心跳加速的厮杀声和惨叫声，那些悲惨而亢奋的杂音足够让任何一个神经坚韧的人发疯。……回江北大营是最保险的举措，在那儿，我们可以凭借坚固的营墙得到掩护，即使王国军彻底败了、敌人要围攻大营也得围攻一段时间。
嗯，更何况还有宁德堡，另外一个只存在于听闻中的坚固的堡垒；就算宁德堡也沦陷了，西边不还有帝都、王国的都城吗？总而言之，只要我愿意放弃自由，我就能够确保自己的安全——
“喂，你们要去哪儿？你是哪位骑士？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的样子？”
一声清亮的吆喝将我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来。我有些愕然且茫然地抬起了头，迎面望向了面前的发出质问的声音的主人——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女子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身上的盔甲虽蒙了尘、却也一如既往地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在她的背后，仍有数十位披甲的武士。随着女骑士的一声盘问，这些侍卫亦都如狼似虎地警惕地望来，手也按在了武器的把柄之上。
“我，我是耶格老爷的扈从。”在片刻的迟疑后，我张口回答，“耶格老爷死了，我是他的扈从……”——我自然不会告诉她一锤砸死耶格的罪魁祸首赫莱斯仍藏在队伍里头的某处。
“你是他的扈从，你就穿他的盔甲了？”女骑士眉头一皱，冷声哼了两句，后又无奈地摇头，“算了，谅你是穷乡僻野里出来的骑士扈从，我也原谅你一回好了。顺带着告诉你，骑士的盔甲款式是有礼制规定的——没有爵位的平民根本就没有资格穿你身上的这一套盔甲。”
我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地就要将盔甲脱掉：“大人请恕我冒昧无知！我，我真不知道还有……”
“别脱下来。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穿他的甲；如果你不穿他的甲，你的号召力根本就不足以将你的同伴团结起来。”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女骑士断然挥手、阻止了我的动作，“这很好。这代表你愿意冒着风险去拯救你的同伴——”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了：“谢，谢大人夸赞。”
“对，还有最后一件事。”面前的女骑士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又执剑居高临下地向我下令，那副模样像极了君临天下的女王，“跟我们走，不要回江北大营去了。那里是死地，回去了就是死路一条。”
“发生什么事了？”在极度惊愕之下，我几近不顾及礼仪地大喊了出声。
“哼。”听见了我的问题，女骑士也随之恨恨地闷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憎恶的表情；起初反应过来的我还以为、她在憎恶我的无礼，但我很快才醒悟过来，她这是在痛恨某个远在天边的人，“王国军里出了叛徒。没救了，这一仗已经败了。”
——部署在防线右侧东线的波瓦尔公爵叛变了。不知精灵到底给他开出了多少价码，那公爵在进入预定位置后当即毫不犹豫地扯旗造反、命令自己的亲军攻击位于自己附近的友军。不明不白地受到袭击的征召兵们轻而易举地陷入了混乱的泥沼之中，骑士们也被人潮挟裹着、失去了战斗力。
所以，“金雀花”玛莉娅立即作出了判断：叛徒肯定不止波瓦尔公爵一人。仅仅一个公爵还不足以让王国军遭受毁灭性的惨败，只有更多的同谋才能让局势陷入糜烂。
“我敢打赌，江北大营、乃至于宁德堡里都有波瓦尔公爵的内应。”女骑士随手一指，斩钉截铁地作出了最终结论，“帝都里也有内鬼也是说不定的事情。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所以我们不能回去！”
我呆呆地问：“大人，那我们该去哪里？”
“向东打。把道路直接打通，我们向东去。”玛莉娅又随手从怀里取出一份羊皮纸地图，冷峻地回答了我的地图，“东边三里地有个丘陵，我们在丘陵上驻防到天黑，然后趁着夜色继续向东撤退。”
我顿时心下明了，苦涩的情绪也立马翻涌着、充斥了我的脑海：自由，没了。耶格死了，作为他的私人财产的我们立马就被玛莉娅吞并了……不过，被女骑士呼来喝去总比被臭男人甩脸色要好得多。
“你会骑马吗？”在我情绪低落时，我面前的女子又冷不丁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不会。”——对于农奴而言，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可惜了。如果你会骑马，我就把你编进我的近卫军里了。”玛莉娅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又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我的个子，随后才冲着我点头，“记住了，我的名字是玛莉娅——待会儿，一定要跟上我的旗帜。如果掉队了，你的小命就没有了。”
“……大人不打算收拢其他征召兵吗？”——现代给予我的最后优势就是这一米八五的个子了吗？
“收拢不了了。他们的骑士一死、一跑，就全都失去秩序了，你和你的部下是这里附近最井然有序的队伍了。”在离开之前，玛莉娅还不忘丢下一句略带着奇怪情绪的话，“……其他人，我怕是没办法将他们都救下来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远处的厮杀已近尾声，但这并不代表战争就此结束：敌人似乎察觉到了这里仍存在着激烈的反抗，愈加多的旗帜正纷纷扬扬地聚拢而来，将我们包围在了死亡重压的**大海中央。……对于我们而言，这大概就是这场远征试炼的期中考试了。
“大家，都听见了吧？”目送着玛莉娅和她的近卫军逐渐远去，我哑着嗓子怒吼道，“待会儿，跟着我的旗帜跑——或是跟着金雀花的旗帜跑！千万不要回头，不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停下来，如果你们掉队了，你们就会死。”
——队伍已停了下来。磨蹭着朝江北大营行进了一段路程的这支两百多人的乌合之众将折返、奔向前程未知的沙场，能确保他们安全的不过是一队自身难保的骑士而已。
“跑起来！都跑起来！别死在这里！”在吸足了一口气、准备开始长跑考试前，我冲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喊出了我的心里话，“目的地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