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骑士团。和中世纪的骑士团不同，这个世界的骑士团成员并非是为教会服务的神职人员，而是直接效忠于国王的、却又可受雇佣的世俗团体。骑士团的目的是“保卫王国与它的主人的最高利益”，所以它并不排斥和地方的领主打交道。
骑士团的构成一般是二十至三十个骑士，这些骑士往往没有自己的领地，其扈从和俸禄都由国王自内帑拨给。而像“金雀花”玛莉娅这样声名远扬的骑士则会更为富有——她凭借着威望招募了足够数量的扈从，又将他们编成了自己的近卫军。
而其他骑士则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们只能带着自己有限的扈从奔赴战场；没有领地、也就意味着他们没有可供剥削的农奴，那些仆从的待遇可要比玛莉娅的近卫军差得多。
当然，在我知道这一切时、我们已经抵达了我们的目的地。在造成了清点以后，我的神情又不由得黯然了许多：在这一次异常残酷的长跑考试里，居然有二十多人不合格。
从南洲的耶格的男爵领出发、历经千辛万苦抵达至江北，又穿过血腥异常的沙场抵达至安全的不知名的丘陵，这一段严苛的远征夺走了三分之二的农奴的命。如今，尚且还能站在此处的人无一不是最坚定、体质最好的年轻人。
——当然也会有例外，例如一直以来都备受我照顾的老汤姆。如果我对其不管不顾、放任他接受自然的淘汰，他早就在奎恩的领地里中暑死掉了。
在我疲倦地坐在丘陵上某块宽大的石头上、准备歇息片刻时，变脸怪洛瑟姆又偷偷摸摸地跑过来找我了——当然，他还带着那把耶格的刀。
“大人，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他们愿意救我们了。”
我哼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了。无主的农奴，在谁的眼里都是香饽饽，他们这些贵族老爷不抢着跑上来咬一口就怪了——我正等着骑士老爷过来让我向她效忠呢，到了那时候、就到我剥削你们了。”
“嗯。”听见了我的话语的洛瑟姆犹豫了一两秒钟的时间，才又小心翼翼道，“大人，在刚才随着贵族老爷们逃跑的时候，我帮你处理了一些……东西。”
我立马坐直了身体，盯住了说话含糊不清、有些吞吞吐吐的洛瑟姆：“你干了什么？”
“耶格的仆从。我趁周围人不注意，将那些耶格以前在领地里培养拉拢起来的扈从都砍死了。”
我捂着脸、无力地喘了一口气。……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耶格死后，他的那些忠犬一样的扈从打手确实是我的心腹之患，洛瑟姆干的事情完全符合我的利益。但不知为何，一想到曾经的同伴就此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而我还对此没有任何办法，我的心就郁结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洛瑟姆更是忠心耿耿地为我谋后路、我更不可能怪罪他，所以我也就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事实：“你没被发现吧？对同伴下黑手这件事情？”
洛瑟姆立马举手赌咒发誓：“绝对没有！我都是趁着最乱的时候下的手，没有人会察觉到是我动手杀的人，那时候周围的人都光顾着逃命呢。”
我挥手遣散了这个滔滔不绝的疯子。说实在地，我到现在都没办法看清这家伙的真面目：起初我以为他是耶格安插在我身边的钉子，但我还没来得及证实我的猜想、耶格就被赫莱斯一榔头打下了地狱；到了后来，洛瑟姆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但我始终还是没搞懂他做事的动机……
难不成这疯子一认定了我是“王者”、他就此至死不渝地追随到底了？那他可真是个彻底的疯子。
歇息了片刻，我才不情不愿地动身去找玛莉娅——结束了征战，金雀花骑士团的团长才总算愿意卸下她的防具、露出她的真面目。
而在目睹到她的面容的一瞬间，我也微微愣了愣：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玛莉娅是一位相当年轻、乃至于还透着稚嫩的少女。即使她正愁容满面、眉头紧锁着而露出了相当一副老态来，但我也仍能看出她脸颊上的婴儿肥和一对浅浅的酒窝。
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玛莉娅真是个超级大美女、我也不可能生出别样的想法来——在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的小命吧：“大人，恕我冒昧一问，您的部下情况如何？”
“损失惨重。死了五名骑士。”而少女的一句话直接让我心凉了半截，“大伙儿都是在冲锋的路上被精灵的强弓劲弩射穿的……这些该死的射手……”
我看着她晃了晃脑袋、头顶一蓬柔顺的金发也随之摇曳出了瞩目的波浪；放在和平时期，她的美丽的头发定然能让赞叹不已，但战时的她的秀发也免不了沾染无数的尘埃和污垢：“回归正题。金雀花骑士团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战斗能力了，现在真打不了仗了。”
我理解地点头应允。……骑士不是可以随便补充的后世的近代骑兵，每个骑士都应是受册封的小型贵族。这一次反向突围直接打没了五个小贵族，其对骑士团的创伤程度亦可想而知。
到了这种时候，平民和小贵族的界限也就无止境地减少了，因为在此时身份的差距并不足以让后者保住自己的命——而玛莉娅也深谙此道，所以她才愿意放下身段，以骑士团团长的身份和作为农奴团代表的我平静地对话。
虽然那时候的我还没想明白这一点，但既然玛莉娅愿意平等地与我对话，那作为现代人的惯性思维便让我跟着下意识地接话了：“那大人，下一步计划怎么做呢？”
眼前的少女再一次蹙起了眉头，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不满：“我不是说过了吗？在丘陵上驻防，到了天黑再连夜离开。你忘了吗？”
“但是，大人，您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目的是在丘陵上驻扎、来抵御可能出现的敌人的攻击吧？”我不卑不亢道，作为现代人的骨子里特有的那种高傲又涌了出来，“但是，既然骑士团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话……”
——我看着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说话的语速也随之放缓了许多，“……那即使驻扎在丘陵上的骑士团有地形的优势，面对敌人的围攻、也避免不了失败的命运吧？”
在最初制定这个计划时，金雀花骑士团并没有遭受如此惊人的损失——一连阵亡五名贵族骑士，这对于任何一个势力而言都称得上是惨败了。如今，事态已经变了，这个计划也不再具备可操作性，我的队伍和金雀花骑士团仍处于危险的境地中。
我目睹着玛莉娅的表情逐渐转成错愕，随之而来的是下意识一句审问：“你带过兵吗？……但你不只是骑士麾下的一个扈从吗？”
“禀告大人，我从未带过兵。不过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已。”到了这个时候，我倒是要好好感谢给我作哲学启蒙的中学老师们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说得不错。”玛莉娅赞叹着回应了一句，又麻利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旁的侍卫们也随之起立，那一片金属碰撞的哗啦啦的脆响听得我有些手足无措，“你说得很有道理，只是……”
我还在忙不迭地爬起来，只听这少女已气定神闲地将下文说完了：“只是我们还得按原计划进行。”
——原因很简单。不论是一盘散沙般的目的是求生的征召兵队、还是不久前才杀出一条血路的骑士团，他们的体力都已近强弩之末了。如果要不管不顾地继续向东逃走，那他们只会在体力严重缺失的情况下逐渐溃散罢了。
“丘陵的地形优势不仅仅在于战斗阶段。在接触的最前沿阶段，我们也能够先于敌人发现对手的痕迹，”玛莉娅耐心地向我解释，“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够根据敌人的规模和行进路线来决定是打、还是撤退，或是干脆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藏起来……”
对于玛莉娅所说的一切，我都相当之理解，但我唯一不理解的只有一点：“恕我冒昧……大人为何要给我解释得如此详尽呢？我阿莱克修斯也只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
在我有些胆战心惊地小心翼翼着提出这个问题之时，我留意到，站在玛莉娅周围的侍卫们都情不自禁地笑得人仰马翻了。就连少女本人也忍俊不禁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摆出了一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态势——
“阿莱克修斯，你是否愿意加入金雀花骑士团、成为我玛莉娅麾下的近卫军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