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但我也不会怪赫莱斯和洛瑟姆。但凡是一个见识过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冲锋模样的中世纪人都会坚定地认为，这些刀枪不入、势如猛虎的勇士永远都会是战争的主宰。但作为一个现代人，我的思维就不能如此之局限了。
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洛瑟姆率先提出了激烈的反对：“先生可知道，一个勇敢、武艺精进且装备精良的骑士可以追着数百个征召兵打？”
“我的最终目的是将这些农……征召兵训练成一流的佣兵。”——让洛瑟姆去理解近代型的依靠纪律、秩序和勇气作战的线列/方阵兵显然很不现实，用雇佣兵来类比最好不过。
洛瑟姆仍在摇头：“先生，您不明白的，一支精锐的佣兵必须做到完全脱离生产——例如，一个精锐的贵族骑士的背后必然有着上百个农奴毫无保留的支持。我们人太少了，做不到让他们脱产的。”
赫莱斯在旁边一个劲地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模样看得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厮就一个破铁匠，压根就没有洛瑟姆这种贵族后代的见识，所以也就完全无法理解洛瑟姆的话语，他到底是在赞同什么？
“而且，佣兵能做到的、骑士也能做到。”洛瑟姆又咄咄逼人地发起了进攻，“先生之前是不是问过赫莱斯、关于锻造枪头的事情？先生是不是想用长矛武装这些农奴，来对抗骑士的冲击？”
不等我点头承认，洛瑟姆就开始摇头了，而后他又提出了那个堪称经典的问题：“如果骑士冲上来之后下马、用弓箭射击长矛手，或者拔出马刀和斩剑和长矛手近战肉搏，那长矛手该怎么办？”
“你之前问过这个问题了。”我提醒洛瑟姆一句。
——好吧，问题又回到了起点，而这个争论注定是没办法得到解决的，除非老天爷扔下来一个金手指让我把火绳枪和铜铸火炮折腾出来，洛瑟姆才有可能承认骑士都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意识到事情扯远了的我们急忙回归正题，而新的正题也是我首要担心的大事——组建一个相当不靠谱的内阁：“那十八个队长里，有什么人才吗？”
“有，有一个特别倒霉的人才。”赫莱斯立即回答。
这位特别倒霉的人才名讳为凯文，一名山里面的猎户。他本身并非是耶格领地里的农奴，而是脱离于农耕生产的居住在山上部族的山民。那天，耶格正征召领地里的农奴出发时，凯文刚好下了山、拿着两张鞣制好的皮子去集市里换盐巴，所以人高马大的青年就这么被稀里糊涂地强征入伍了。
如今，人才凯文的才能在这一群啥都不会的农奴里就显得相当之突出了：他懂得如何设陷阱去抓捕鸟兽，知道中大型动物的活动习性，明晓各种兽类足迹和粪便，他还声称自己一度以徒手搏击的方式制服过五头野狼……
除却最后一项更类似于“一个滑铲杀掉老虎”的吹嘘型业绩以外，我也能够理解赫莱斯为何将凯文称之为人才，但我实在不明白、凯文这突出的才能在军中究竟有什么作用：“他还会什么？”
赫莱斯的一句话登时让我恍然大悟了：“他刚才用树藤做了一副弓箭，打到了一头狍子。”
——会做弓箭，还会射箭、乃至于打到猎物，这确实是某种程度上的人才。只是，他距离我想象中的内阁成员还有相当大的差异……起码我不认为一个负责作决策或组织领导的官员需要干这种活，那更应该是一个队长的职责。
但我也懒得挑三拣四了，反正我的内阁里呆着的已经有一个阉了自己老爹的人渣、一个铁匠的儿子，再来一个射箭的猎户也无所谓：“也行吧。赫莱斯，你去把他领过来。”
凯文是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除了面相显得有些老态的洛瑟姆以外，这些青年都相当之年轻，这也是一个好消息。年轻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要比老古董们强得多，以后对我各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产生抗性的速度应该也会相当快。
而凯文给我的第一印象也很好。尽管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提振精神、朝着我低下了头：“阿莱克修斯先生。”
“很好。赫莱斯和你通过风了吧？我不是贵族，所以你们也不应该喊我大人，这不符合礼制。”“不符合礼制”这一说辞可谓是万能的，而我也希望先生这个称呼能在这些前途无量的年轻人的心里埋下一颗“人人平等”的种子，“抬起头来吧。”
凯文立即应允，随之抬起了脸颊，眼睛里那阵子傲气和得意洋洋几近要满溢出来——不错，人挺纯，光是猎了一头傻狍子就乐呵成这样，没有心机的年轻人才容易一惊一乍地糊弄过去。
“我封你为湖岛佣兵团事务官，”——反正我都已经一人一个虚衔扔给洛瑟姆和赫莱斯了，那再给他一顶没有任何意义的帽子也无所谓，“以后你要好好效力，切勿松懈……”
在郑重其事地向我表达了忠诚之后，凯文就立即开始履行他的职责了：他建议，暂时性地缩小队伍的编制，改成五五一队，而后让五人小组出去搜寻食物，摘莓果、捉兔子、掏鸟巢都是可以的。
这个建议很诱人，但我仍然摇头，因为其没有多少建设性：“不行，我们对这些农奴的掌控力实在太弱了，就算是十人一队也难管得来。如果再细分为五人一组，我们的控制力会进一步削弱的。”
以小队伍的形式出去搜集食物确实也是不错的选择。我有些焦躁地看了一眼逐渐西垂的太阳：至多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搜寻食物的难度会大大地提高。
毕竟，在我原来世界的中世纪里，人们连吃穿保暖都无法确保、自然也就无法针对性地摄入必要的胡萝卜素，夜盲症也就相当普遍了。——骑士们或许还能看得见东西，但农奴们就未必了。
眼看着农奴……啊不，追随着我的雇佣兵们都散出去找食物了，我长叹了一口气、正打算一屁股坐回到方才那块岩石上去，耳边就传来了玛莉娅略带奇怪的声音：“咦，那些农奴呢？”
“被我打发出去找食物了。”我不情不愿地再站直了身体，正面向这位不知何时跑到了我的背后去的少女骑士，“您好，玛莉娅大人。”
少女摆了摆手、似乎是不耐烦于我那不合时宜的彬彬有礼，转而开门见山地给出了这一次会谈的主题：“刚才，我的一个侍卫出去打探好了消息、回来了。事态有变，我们可能要作抉择了。”
——这名骑马侍卫冒着生命危险、再一次地回到了他们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血路、脱身而出的战场地带。而映入他眼帘中的，是地狱般的一幕。
——江北大营里有内鬼。等那些征召兵和所剩不多的常备军与佣兵都躲到了看似安全的高高的营墙中后，里面的内鬼抢先堵住了门，而后在里面四处放火、点燃营地中预备放好的干草和油料。
在看见烧成一片火海、乃至于天幕都呈现出血红色的模样过后，那侍卫登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王国军完蛋了。战争的失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宁德堡孤悬在外，没有江北大营的庇护，它会直面来自所有敌人的威胁。等宁德堡被拔掉后，帝都的沦陷也就板上钉钉了。”女孩直率道，“我们原来的计划已经不管用了。你觉得呢？”
我一时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说原来的计划不再管用了？大人一开始不就计划着往东逃吗？”
“不是逃走。”玛莉娅摇头，跟着紧张地无意识地咬住了手指头，那蹙起的眉头将她焦虑惶恐的内心揭露无遗，“我本来打算在东侧地区重整旗鼓，等候战场局势再起变化，而后配合王国军夹击来犯之敌，但没想到……”
——但没想到王国军垮了。我一边默默地补充，西边在心里痛骂了玛莉娅一顿：如果早知道她打算不要命地重新杀回来而不是溜之大吉，我就肯定不会跟着这姑娘走了……不过也不对。不跟这姑娘走的话，我们这队炮灰早就死了：要么被精灵骑手就地砍死，要么被内鬼一把火烧死。
“那就逃走吧。”王国军已经完蛋了，这区区两百多人的炮灰与骑士团组合又何德何能、足够力挽狂澜，“继续往东，离战场越远越好。”
玛莉娅一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如果这事关王国命运的一战输了，我们又能逃到哪儿去？”
我一时语塞。我总不能劝这个姑娘上山落草为寇、做着无本生意、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吧？
“算了，且不说这么多。先看看今晚怎么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