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先不管帝都那边了。”最终开口说话的仍然是这位女骑士；我能察觉得出来，这位年纪尚轻的姑娘似乎将王国的兴衰当作了自己的全部，以至于她的愁容就不曾消逝过，“我们先管好自己。”
作为卑微的农奴代表的我当即弯腰低头：“请玛莉娅大人明示。”
——依着玛莉娅的意思，我们能够度过或许是最后一个安定的夜晚、而不需要像设想中那样疲于奔命地趁着夜色的掩护继续东逃。原因无他，只因入侵者的攻击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拔掉了江北大营，估计现在正在拔宁德堡，所以他们根本就无暇去顾及战场周围数十里地中那些被杀散的敌军。
为何无暇顾及？因为他们需要全神贯注地进行围攻作业。在围城之中，所有人手都是宝贵的；而一旦围城完成、要塞据点沦陷，那游荡在战场周围的残兵游勇也就不再构成任何威胁。……所以，作为入侵者的敌人是肯定不会去攻击他们的。
“我们可以安心地在这个丘陵上度过第一晚。”看似失落至极的玛莉娅又机械地重复了这个观点，“但到了明晚，就肯定不行了：我们的后勤供应不可能跟得上的，我们人太多了。”
我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虽然今天的农奴们相当不负众望地搜集来了大量的食物，但我也明白，他们这么做、相当于是透支了整座丘陵的生态系统的未来产出；在接下来这几年里，这一带的飞禽走兽没个几年是恢复不到以往的密度的。
“明天，我们去那个被废弃烧毁的村庄看一眼，看看地窖里有没有没来得及转移的食物，”这是少女最后的一槌定音，“然后我们继续向东。东边是这位……谢拉尔伯爵的领地。希望谢拉尔伯爵还没有被战火波及，我们必须向他寻求帮助。”
我打了个寒战：又是贵族！但这谢拉尔伯爵贵族可不是玛莉娅这样的善茬了，这家伙是有领地的，也就是说，他对于农奴的渴望程度要远超于后者……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一股无力感随之充斥满了我的全身上下：我明白，如果我们真的向这位伯爵求助的话，我所渴望的自由就会立马成为泡影，我们这群无主的农奴会被对方毫不犹豫地吞并。
但我没得选。……我们甚至就连自己都养不活，我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如果没有地主家的存粮接济，这一队“佣兵团”中的老弱者很快就会因体力不支而倒下，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饿殍遍野”、“饥者毙于道”。
“如果谢拉尔伯爵拒绝接济我们呢？”我以相当矛盾的心态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这个可能性。
玛莉娅摇头，又跟着深沉地哀叹一声：“那就没有任何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办法总是有的，人总不能因为找不到路而被困死在原地吧？”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如果那位什么什么伯爵拒绝接济我们，我还挺想让玛莉娅领着她的骑士们将那一块伯爵领给洗劫了……只可惜梦想很美妙、现实很骨感，打着正义旗号的王国的铁杆女骑士是不会做出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的。
确定今晚的我们能够好好睡个好觉过后，我就又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往农奴……往湖岛佣兵团的驻扎营地里走。这些顽强无比的求生者们并没有兽皮帐篷这一类的奢侈品，但对于他们而言，扎一个简易的草棚、窝在里头睡一晚上还是没问题的。
对此，我甚至一脸茫然地问了问正准备在草棚里安然入睡的洛瑟姆：“他们都会扎草棚吗？草棚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容易扎吧？”
“不会扎草棚的人都死在半路了！”被我打扰了睡眠的洛瑟姆以阴恻恻的语气低声回答，就别过脸去呼呼大睡、不再理会我了。
变脸怪不愧是变脸怪，居然有一天敢对我甩脸色看了。窝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的我在一大堆草棚里兜兜转转了一阵，最后一把将抱着他的铁锤睡大觉的赫莱斯提了起来——所以说，我的内阁成员都是些什么货色啊……一个猎户，一个铁匠，还有一个把自己老爹阉了的人渣……
“赫莱斯，帮我个忙，”既然我决定要树立权威，那我也就干脆把事情做到底好了，“你仇人的那一套甲我还留着，烦请你把上面的铁给敲下来。”
赫莱斯眨了眨眼睛，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茫然地开口：“没熔炉、没铁砧、没钳子、也没有吹风箱，我怎么帮你把上面的铁敲下来？”
我烦躁地丢下赫莱斯跑了，转手又将耶格的那一套甲捞在了手里：籍由锁链构成的一块用以蒙在脖颈周围的链甲片，一顶粗糙滥造的铁头盔，一件上面钉满了小铁片的熟牛皮皮甲，这就是小骑士耶格的全部防具——总感觉这套装备质量不太行。
链甲片可以塞胸前当护心镜用；铁头盔就罢了，这玩意太显眼了，总感觉戴着这么大的头盔等价于在战场上告诉敌人主帅到底是那个。我翻来覆去地检索着这一件牛皮甲，听着上面钉着的铁片摇曳着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来，那个心血来潮式的点子也随之逐渐孕育。
“这个主意不错，但现在太晚了。”我在心里喃喃自语道，“先睡了吧。祝明天的自己好运。”
……
我从来没有希望过、第二天早晨来的晚一些该是多好。而在太阳缓缓升起、刺眼的阳光将我们纷纷惊醒之后，我听见的不仅仅是人们起床时身躯与稻草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的是各类不堪重负的低声惨叫和哀嚎。
——他们的腿脚和身体有点受不住了。一整天的高强度作战与急行军会彻底摧毁他们的。
“坚持，就这么坚持下去。”但我更没有任何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只能在心里就此默默地道，“只要坚持到了最后，事情总会好起来的。”
洛瑟姆也跟着爬了起来，他的表现已经让我忘记了以前的他挨过赫莱斯的重重一锤了。这个精力充沛的似乎永远都不会表现出痛苦和疲倦的人就这么提着刀凶神恶煞地吆喝、呐喊着，喝止了那些农奴们无意义的纯粹浪费体力的低鸣。
“所有小队队长，集合。”我在原地呆坐了好一段时间了，才揉着眼睛缓缓起立，以我从未意料过的沙哑且低沉的声音命令道——就连我都快撑不住了。
那些眼神涣散、步履蹒跚的人们就此聚拢而来，其中也包括那位猎户凯文——这一点我倒是疏忽了。凯文已经是我的内阁成员了，让他兼任一支小队的队长好像有点不太合适。不过，目前的决策层也不需要太多人，让他在基层历练一会儿也不错。
“所有小队队长，带着你们小队的成员去取水。切记切记，取来的水不能直接喝，一定要用那两顶用作锅的头盔煮熟了才能喝！”——我可不希望队伍里蔓延开大范围的疟疾。
厕所也是一个大问题。我很快就留意到了，这个世界的人们还没有建厕所、或哪怕是造茅坑的行为习惯，他们解决生理需求的方式就是在营地附近随便找个地方一蹲、也不管别人会不会看见……
“其余小队去取水，一小队留下。”
虽然我也很想在营里用木头搭一些厕所、来满足一下我所剩无几的羞耻心，但落魄如此的我实在是没有这个条件了：“一小队，从今以后、你们负责军中的茅坑的挖掘工作，明白了吗？”
我原以为这些人的脸上会浮现出不满、乃至于发出激烈的反抗的话语，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群人的脸上均露出一片茫然；为首的队长更是踌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先生，茅坑是什么？”
“茅坑就是用以大小便的地方……”我才说了前半句话、就立马反应过来了：我在汤姆家当农奴的那一段日子里，耶格的男爵领里似乎确实没有哪怕一个茅坑。所有需求都在田埂上解决。
队长挠挠头：“茅坑……茅坑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所以，我不得不一五一十地大费口舌：给这个没有任何卫生概念的人普及一下常识，这种工作让我未免不想起来上个世纪的乡村和城中村里到处张贴着的“讲文明，讲卫生”的标语：一，到处排泄不仅会引起恶臭、不美观，还会传染疾病；二，受污染的土壤需要合适处理，人是不能睡在上面的……
而后，对方的一句话更让我顿感我的任务可谓是任重而道远：“疾病？得病不是因为对圣洁的神灵不够虔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