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王国的西南部地区是一片高耸的高原。从高原上流淌而下的滔滔江水让南洲变作沼泽遍地的低地，又让更为平坦万分的王畿平原时常泛滥。这条凶狠地咆哮着的大江如一条所向披靡的巨龙，生存于上的人类与各种族苦不堪言。
后来，一位先知独自一人踏上了旅程。他越过了哀鸿遍野的泛滥平原，越过了鳄鱼、犀牛等猛兽重生的沼泽地带，仅以一双草鞋和一根拐杖、翻越了被苔原与冰雪覆盖的高原，抵达了神灵所在之圣所。
而后，先知和掌管一切的神灵进行了为时三年的对话。在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这个老人的气息亦戛然而止了：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了，而他也将成为众神的一员，至神圣而崇高的神谕之地。
恰好，居住在高原上的一位部落的子民适逢上山采药、而遇到了先知的残骸。出于怜悯，这位青年草草掩埋了先知的尸体；而在他埋下最后一抔土之后，神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悠扬响起：
“先知的继承人啊。请去告诉高原下的人们，若他们以诚奉吾，则吾则不吝于降下祝福。但江水终究要完成最后一次肆虐与泛滥；你去号召大地上的子民们，让他们不计代价地建造一艘足够承载世间万物的方舟，否则、他们将会被江水的最后一次怒火彻底吞没。”
青年依着神谕去了。但他并没有号召人们造起巨大的方舟；他孤身奔走于举目无亲的大地上，亲力亲为地与愿意追随他们的人筑起堤坝、掘沟分流，因势利导、引干入支。最终，在大洪水真正来临之时，一切生灵都因他们的努力而得到了救赎。
但在最后的记载了先知的继承人与神灵的对话的神谕书《临江吠陀》中，神灵却如是质问先知的继承人：“你为何不听吾的话语行事？”
先知的继承人坦然道：“若我借神之言、令万民废耕织、弃耒耜，则民不听也；若我躬身亲为、掘沟筑堤，则民皆从之，故此为之。”
后来，这位青年、兼任先知的继承人就此成为了第一位帝王；而要提到第一个庞大的帝国四分五裂、最终崩裂为一个小王国的故事，则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了，此处按下不表。
听完了这个故事的我差点想喷血：这个王国的主流信仰的教派故事还真是个梦魇缝合怪，偏生缝合出来的故事好像还真有点味道……
先知远征而去、和神灵对话的故事本来就让我觉得这有亚拉伯罕神话的味道，后面的方舟和堤坝更可谓是将希伯来神话和夏禹传说直接糅合成了一块。最让我想骂人的是，这充斥着满满西方魔幻色彩的异世界版圣经为什么用的是印度教典籍的名字“吠陀”……
“但故事还没有结束。”面前的队长显然是梦魇缝合教的忠实信徒，他眉飞色舞地道，“因先知的第一位继承人忤逆了祂的话语，所以高原上接管了圣所的神圣部族否认了这位帝王的合法性，认为他已不再是先知的继承人了……”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但当君主的肯定不会这么认为就是了，他肯定会极力声称自己和自己的后代就是先知的继承人。
“……所以，高原上的神圣部族一度与帝国和王国的统治者关系紧张。但后来，一位虔诚的帝王一度沿着先知的道路故地重游、至神谕圣所拜见了先知的坟冢与圣所的掌管人，神圣部族最终才承认了帝王作为先知后继者的身份。”
——做得不错啊。世俗的君主兼任神权领袖，这个王国应该不会像中世纪的西欧那样、君主和教皇大人天天对着干了吧。
“只要人们对神足够虔诚，他们的内心与躯体也将百毒不侵、纯净如水。就算人们真的不小心沾染了邪魇、得了病，只要他们在圣洁的临江水里随便洗一洗，所有的病都会立即消失……”
我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怜悯地望着这位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的小队队长：我又想起来了对我而言已相当遥远的印度半岛上那一条充斥着各种各样不正常的东西的河流。世俗上看，那条河流的卫生质量绝对不达标；宗教上看，那条河流无比圣洁。
——所以，这就是临江在信奉这个梦魇缝合怪教派的王国子民们的心中地位吗？
“我不管你们怎么说，”最后，我还是决定效仿洛瑟姆的恐怖镇压、借助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威望来强迫我的部下，“总而言之，必须这么做——你们不觉得脏，我觉得脏！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我满意地看见，这支十人小队的众人都忙不迭地点起了头。这是一个好兆头；且不说他们是真的觉得随地大小便有问题、还是只是受控于我的压迫，他们总归是意识到了修厕所的重要性了——最起码是我认为重要、所以他们就认为重要了。
“既然你们这支小队以后专职修厕所，那你们就叫茅坑营好了，辨识度也够高。”我又随口道。
这下子，从来没用过茅坑的小队长也感到有一些别扭了：“先生，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
我琢磨了一下：“好像是有些不合适。嗯，那你们就叫恭建营好了。恭就是出恭的恭，建就是建造的建，听起来和弓箭营差不多，别人误解你们的小队的意思也正好。”
“谢谢先生赐名！”——这十八支小队里、第一个得到了专属称谓的小队的队长欢天喜地了一阵，就又献殷勤道，“那，其他十七支小队是不是也该有自己的名字、这样更容易区分什么的？”
“饶了我吧，我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给剩下的小队取名字，而且就算是取了、我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记得住，用数字代号正好。”我没好气道，又伸腿踹了那嘻嘻哈哈的小子一脚，“忙活去！等其他小队打完水回来了，你们得把厕所修起来！”
清晨时分的丘陵再度喧嚣一阵，为了生存，这一百多个人不遗余力地动身、以给大部队争取更多的生存相关的资源。……而作为队伍统帅的我也得到了一个特权：我可以在原地无所事事地发呆。
不过，赫莱斯很快就剥夺了我的特权：“先生，玛莉娅大人领着骑士团来找您了。”
“这么快？”我大吃了一惊，我还以为这些所谓的贵族老爷们会睡得更沉一些，毕竟他们的兽皮帐篷要比我们的草棚舒服得多，“洛瑟姆呢？”
“洛瑟姆正在陪玛莉娅大人说话……来了。”
我抬眼望去，那只变脸怪又恢复了以往那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赔着笑脸一边在少女的身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说着话，与那个凶悍地冲着友军挥刀的恶魔判若两人。而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的秉性的玛莉娅则在一旁沉吟着听，脸色看起来有些怪怪的。
作为没有贵族头衔的平民，我自然不可能让这位女骑士劳废双腿、走到我面前去，而是主动地迎了上去：“大人，早上好。不知大人早上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无妨。你我同舟共济，以后不需说空话了。”玛莉娅摆手，又饶有兴趣地看了我一阵子；从她那双澄澈而晶莹的充斥着好奇的眼里，我读出来了一丝疑惑，“听你的部下说，你已经分好队了？”
“确实如此。分队而已，举手之劳罢了。”我谦虚了一句——确实是举手之劳，随便抓十几个人出来当队长这种事情谁都能做。
玛莉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了——她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那些正捏着木棍在地上刨坑的人们：“你在让你的部下做什么？为什么要挖坑？”
“大人明鉴，我认为，在军中修厕所是非常必要的行为，”玛莉娅是贵族，那我也不需要煞费苦心地给她解释厕所的具体含义了，“如果让士兵于受排泄物污染的土壤上活动，那后果不堪设想！”
玛莉娅冲我笑了笑——这可能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个一直愁眉苦脸的女孩子露出笑容：“为何说后果不堪设想？详细给我说说。”
“是。”我也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五一十地将我前世的卫生常识一一道出。在这讲卫生纯靠信仰、个个人清洁依赖虔诚的时代，那些看起来说了跟没说一样的卫生知识可谓宝贵至极；之前队里是耶格说了算、我才没空去左右这件事，现在我好不容易掌旗了，就肯定要大刀阔斧地砍封建的小尾巴。
玛莉娅耐着性子听完了，才轻声问：“这些点子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