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大人，请三思啊！”我往旁边退了一两步、以规避这名重装女武士激动到了极致时的举着双手胡乱的挥舞攻击，“诚如大人之前所言，帝都正面战场的局势已经糜烂了，我们回去也没有作用……”
但她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了：“那也比当一个临阵逃脱的逃兵要好！我们在王国最需要我们的时候逃走了，难不成我们还要逃走第二遍不成吗？这不符合骑士团的理念！”
——封建思想害死人啊……怪不得后世的某人总结的那一句“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会成为经典。敢情在封建时代，这些堪称常识的军事理论思想都还没被琢磨出来吗？
不过也是，毕竟这是封建时代，主要的生产资料为土地的时代；土地丢了、贵族自然也就养不起军队了，军队没了也就没办法把土地抢回来了……问题在于，那土地压根就不是玛莉娅的土地啊，她替大封建主操心什么呢？
我阴着脸、还在琢磨着该怎么劝这个女孩子不要回去替地主阶级卖命、要热爱自己的生命，这家伙就已经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号角，朝着江面用力地吹出了响应的绵长的号子……
得了，好言难劝寻死的鬼，我的自由梦算是真正意义地泡汤了；不甘心啊，我好不容易才让那群农奴有了些许纪律性，不过一会儿、他们可能就要被帝都里脑满肥肠的酒囊饭袋给吞并掉了——
我满目悲哀地看着战船的主人抛下锚、让战船稳稳地停在江面之上，又放下来一道由无数小船连接捆绑起来的浮桥，那吹响号角的兵也随之踏着浮桥一摇一晃地过来了。不知为何，在看见那蒙着渔网的一连串的渔船浮桥时，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而那个兵摇摇晃晃地走到陆地上、扶着他的头盔在金雀花的面前站稳之时，那一股既视感几乎要将我直接淹没，同时生出的还有不详的预感——
“大人，卑职是东江渡口代守将、兼帝都水营执旗陈绛。”陈执旗朗声道，“我部奉命驰船向临江下游行进，寻找下游地区的被击溃的散兵游勇。”
“我是金雀花骑士团团长玛莉娅，绰号和我的团队名字一样，‘金雀花’。”少女同样庄严地回答，“陈执旗，你的任务可是要将我们接回帝都、参与帝都的防守战斗？”
陈执旗摇头：“不。国王的命令是将仍在帝都以东的临江下游地区活动的散兵游勇载到临江的南岸地区去，让他们各自逃生。国王也已经抵达南岸地区了，帝都已经被王国放弃了。”
我看了一眼玛莉娅：这个女孩子已经呆滞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了，本闪烁着希望的光的眼睛也随之迅速地黯淡了下去。……那头的陈执旗看玛莉娅没什么反应，估计耐心也快耗尽了，只淡淡地抛下了一句“登船吧”就转头离开了。
“……临江北岸的王国领土都被放弃了。古老的帝国曾经在四分五裂中变成一个虚弱的王国，如今，这个王国甚至无法在入侵者面前保护它的首都。”
我满心感慨地看着骑士团的成员有条不紊地踩上一摇一晃的浮桥，朝空荡荡的战船甲板上前进：陈绛的任务是接应那些在下游地区流浪的友军，而我们居然是第一批客户吗？
等骑士团登完船了，我又看了看玛莉娅一眼。不知为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理想终究破灭了的少女就这么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也不见挪窝的意思。
所以，我也非常厚颜无耻地当了一次玛莉娅的发言人：“玛莉娅大人说，她是骑士，所以她会给我们殿后。洛瑟姆、赫莱斯、凯文，让各位上船。”
——以小队为单位、排成纵队，所有人都脚步匆忙地踏上了浮桥、秩序井然地朝着战船所在的方向进发。若不是他们的身上没有护甲、脚上套着粗制滥造的草鞋、手里捏着的也只是一条拐杖作用的木棍，估计他们真能给船上的水营战士带来深刻的震撼：征召兵不可能有这样的纪律。
和以往一样，于最后殿后的我看了一眼一旁仍没打算起身的玛莉娅，轻声呼喊了一句：“大人？”
少女抬起了头来，冲着我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我曾经发过誓、要为王国的存亡而献出我的生命，而我不可能违背我的誓言。”
对此，我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我并没有做出过于激进的动作，而只是语气温和、乃至于温柔地继续轻声问询：“那大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会骑着我的马重返战场，光荣地战死在帝都郊外的沙场上；我无愧于王，无愧于……”
她的后半句话没能够说出来：铁匠的儿子已在我的示意下抡起一根木棒，啪地将其拍断在了玛莉娅的后脑勺上，后者便就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我一边急忙地一手扶住玛莉娅倒下的因裹着盔甲而变得硬邦邦的身躯，一边心有余悸地狠狠瞪了呵呵傻笑着的赫莱斯一眼：“你下手轻点，我自己看得都觉得可怕！你可别把别人一棍子敲死了啊。”
赫莱斯咚咚地拍着胸膛，信誓旦旦道：“先生看我哪次失手过呢？之前我敲洛瑟姆的时候，不也一样没把他的骨头敲断？我下手很有分寸的！”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不用提了——我和内阁三人组就这么抬着连人带甲一百多斤重的女骑士玛莉娅踏着浮桥艰难地走，好不容易到了甲板上了、还得去遭受陈绛陈执旗惊骇而愤怒的瞪视：“你们几个是怎么回事？区区平民，居然胆敢袭击贵族，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别叫，你不也一样是平民。”在把沉得跟头死猪一样的女孩扔到甲板上后，我反而落得一身轻松了；面朝着憋得满脸通红的陈绛，我冲着他自在地咧了咧嘴，“贵族大人想自杀，我们这些做平民的总归也得劝一劝，你说是也不是？”
——所以陈执旗也就闷哼着不说话了。水营的士兵们迅速地收起了浮桥、又将锚拖了上甲板，这艘于临江江面上停靠了一段时间的战船就又顺着风顺着水地疾驰而下了。
眼见着陈执旗又掏出号角、要继续吹了，我急忙先把积郁了很久的问题给问了：“执旗大人，请问我们是第一批上船的下游地区的散兵游勇吗？”
“是的。”都快把号角抵在嘴唇边上的陈执旗不得不又将手放下，“你们是第一批，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批……但也没办法，能救一些人算一些人吧，其他人我们也顾不上了。”
“帝都的情况如何？”我继续趁热打铁地问。
“宁德堡垮了，昨天晚上，里面的内鬼和守军火拼了起来，最后守军败了。内鬼开了宁德堡的门，里面的守军全都被砍成了肉酱。”陈绛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眼神也变得有些灰暗，“那场面，真的能算是惨烈啊，里面的人全死了……”
——入侵的精灵族黄昏攻破江北大营，入夜攻破宁德堡，如今该是在围攻帝都了吧？也难怪国王的主人会如此惶恐地南逃。在里应外合之下，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居然脆得像一张纸。
如今，入侵的异族军队里不仅仅有精灵族了，其中还掺杂上了兽人的身影。这些流落在北部山区的总是被王国军所镇压的部落原住民们或是抱着复仇的心理、亦或是想来帝都发财，便都自告奋勇地要当攻城的马前卒、誓要拔得头筹。
所以，这就是陈绛的任务、领着水营离开帝都、收拢下游的王国的有生力量，并且将他们运送到临江南岸，以期有一日能反攻回去。
听着他那悲壮慷慨的声音，我的心里却不为所动。对于我这样的异世界来客而言，这些离我实在太过遥远了：我只见过精灵几面，我甚至没办法看清楚那些站在远处的敌人的面庞；而他口中的兽人、则更只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
既然这一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也就不会对这场灾难产生多少共鸣：“帝都水营只剩下这一条船了吗？还是说，还有其他船在活动？”
陈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里满是含而不露的哀伤和悲愤：“帝都水营还有四条船。其他的船留着也会被敌人缴获走，那还不如直接烧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