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飕飕两发冷箭自草丛里射来。在听见这声尖锐的哨音过后，站在最前面的征召兵几近下意识地将手里的木盾举了起来——这种木制的盾牌是水营的装备。在撤退时，陈绛并没有将它们一把火尽数焚毁，而是将它们交给了殿后的征召兵。
我看着前方的征召兵就此向后仰倒。尽管发起射击的精灵族使用的是游击时的短弓、而不是给予步兵作战用的复合弓，但那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仍然震得受害者痛苦地喊叫出声。
“叫什么叫！”那头的陈绛也跟着凄厉地大声吼了起来，“没有死就给我站直了……其他人，安静！”
原本有些骚乱的人群又立马安静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基层的小队队长的作用就展露出来了：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决策意义、又在基层的士兵之中有着相当的人缘和威望，借助他们来安抚士兵的恐慌情绪是再合适不过了。
站在最前面的士兵一边咳嗽着、一边艰难地举着木盾再站了起来：他不得不站起来，原本向后倒去的他又被他身后的同伴推了起来——但我看见，他持盾的手腕已经扭曲变形得相当诡异了。
“下一个人，接替他！”不顾陈绛的眼神，我当机立断地大声下令，“让刚刚挨了一箭的人退下来！”
——木盾被交给了下一个人，捂着脱臼的手腕的士兵踉踉跄跄地退到了人群的中间去。我抿着嘴唇向他大步走去，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之下迎向了这位疼得眼泪都要冒出来的农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阵汗味熏得我差点昏倒过去。
“你很勇敢，干的很好！”我强忍着就这么晕倒过去的冲动，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评价，“去休息吧。我们会记住你的。”
树林里的敌人又在影影绰绰之间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里。而后，随之步出的又是两个戴着帽子、侧面沾着鸟羽的精灵族射手；他们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但眼睛仍兀自地在我们之间扫来扫去。
这就是我们的敌人吗？眉清目秀的英俊小伙，除却尖耳朵以外，似乎和我们没有任何两样。但也正是这些善射的自诩高贵的精灵，给我们的同胞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翻滚、弯弓搭箭；站在最前面的征召兵们慌乱地架住盾牌，想要效仿刚才的勇士、以在索命的箭矢面前保住性命，但他们尚且来不及判断射手的打击位置，利箭就已脱手而出，打向了人群的命门。
一声短促的惨叫；一名站在后方待命的农奴被利箭贯穿了面颊，鲜血登时溅得他左右的队友满身都是。捂着伤口的他像一尊被砸碎的雕像一样轰然倒下，又蹬着腿在地上徒劳地挣扎两下，便就咕咕地说不出哪怕一句话来了。
我还没从这令人震撼的一幕中回过神来，陈绛就已大踏步地向前、朝着那名受了重伤的农奴举起了手里的刀——
“陈执旗，住手！”我立即下意识地大喊了一声，一把将他拨开；此时，我也不顾这位水营执旗会有怎样的心情了，只自顾地下蹲、握住了半截镶嵌在伤员脸外的箭杆。……伤员已经在剧烈的疼痛中几乎昏迷过去了，经由我的动作、就又痛苦得再度大幅度抽搐了起来。
“忍住！一定要忍住！”我低声呢喃着、也不知这话是在和谁说，而用力一把将箭杆抽出——带着倒钩的利箭一下子就撕破了他的大半张脸皮，自侧脸处露出了他的两排血淋淋的牙齿，缺口处蠕动着黄色脂肪层尚且在鼓鼓地颤抖。
我强忍着不适感，转手将箭矢丢掉，向在人群之中待命的救护营（第二小队的新名字，也是我按照他们的职能临时取的）下令：“救他回去，止血！”
那边的救护营士兵战战兢兢地接过了这位被撕掉了半张脸、已痛得昏死过去的同伴，就又哭丧着脸大声问：“先生，这种该怎么救啊？”
“烧芦苇，然后把芦灰洒在伤口上；”如果有骨针和丝线，我可能就要当场提拔几位裁缝匠来做职业的军医了，只可惜这儿并没有，“记住，只要血止住了，你们的工作就完成了！”
——至于伤口感染这种事情……滚一边去吧。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世界，谁挨上一箭都有可能会得破伤风死掉，谁还会管那么多管不着的东西。
处理完了这个伤员，前线就又躺下了两个人。但和那位被箭矢撕掉了脸皮的倒霉鬼不一样，这两人应该是更加不幸、亦或是更加幸运：一人被箭矢击中胸口、当场死亡，另外一人则被一柄飞来的标枪扎了个对穿，吐着内脏碎片就此倒下。
而作为老猎户的凯文也取得了战果，远处的树林边缘处已经躺下了两个精灵射手的尸体。这些样貌俊朗的年轻人并没能逃过这位猎人处心积虑的暗算，而在露头的一瞬间就被当场射杀。
血腥的交换仍然在持续不断地继续着。被箭矢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重伤员很快就在圆阵中央的救护营所属区域躺了一片，他们时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哀嚎和低鸣，似乎在宣示着自己的存在；而另外一片躺着的人则呈现出一片死寂，他们再也不可能说出哪怕一句话来了。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战争。
“救护营，汇报伤亡比例。”我一边尽可能地压抑着呕吐感，一边低沉着声音向那些忙活着的人下达指令；一支小队只有十个人，每个劳动力都堪称宝贵，但我必须占用他们的时间。
“先生……阵亡十六人，伤员三十六人。”隔了数十秒后，方有一个艰涩的声音向我叙述，“其中有八个人重伤，可能熬不过去了。”
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斗交换。敌人不过是想要用投掷标枪和使用弓箭的散兵来瓦解我们的士气、让我们自行溃散而已，但为了配合金雀花骑士团的潜伏袭击、更为了活下去，我们不得不站在这儿止不住地流血、流泪。
道路边缘也已布满了尸体。我一一数去，脸色并没有因此缓和多少；凯文和水营里的几位射手的合力还击只干掉了七个精灵与两个兽人，除此以外，他们并没有取得更多的战果。
“先生！先生！”在我仍在对着那些倒在路边的血淋淋的尸骸发呆时，一旁的赫莱斯急切地喊叫了出声，那声音正如重锤沉重地敲击在铁砧上，“他们好像停下攻击了，他们撤退了！”
——他们没能够实现战术目的。他们本身想要用散兵的标枪和弓箭将我们彻底驱散，让我们因士气低落而自行瓦解，届时，他们的追击任务也就顺利完成了。然而，他们没能够做到这一点……。
按照陈绛和玛莉娅的说法，在接下来的第二阶段，敌人的重装步兵将会发起冲击，将我们赶出道路，让我们在山野中毫无建制地四处逃窜，冷死、饿死或是累死在没有补给的穷乡僻野之中。
“第一排的征召兵，去收集敌人的武器。”我强自压住发自内心的恐慌，尽可能地摆出一副“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的表情，神态自若地下令。
——水营提供的数十面木盾、跳帮用的砍刀和血槽匕首，从敌人处缴获来的八支标枪、两支短剑、三十多支箭矢和五面短弓，以及人手一根粗糙的树枝拐杖，这就是我们手里的装备。
远处的道路已出现了敌人的旗帜。在陈绛冷冽的命令声中，被远程攻击打得松散而几近崩溃的圆阵进行了一次缓慢的原地旋转，以让没有遭受过攻击的两支小队面向他们的敌人。
道路非常狭窄，让两支小队平平地铺开正好。……缴获而来的武器很快就分发到了他们的手里，于是，这些从来没有过战斗经验的农奴便完成了最为粗糙的武装，杂乱无章的武器让其看起来更像是一支混编的杂牌部队。
而远处的敌人也终于显出了他们的模样。强壮无比的兽人，皮肤沾着健康的古铜色；他们身上披着互相碰撞而哐哐作响的铠甲，他们的手里握着各类沉重的兵器，不论是狼牙棒、链锤还是恐怖的双手大剑，没有人体能够承受其全力一击。
我定定地看着这一群披甲的兽人默默地伸手、在脸上一抚，落下面甲。……随后，我们的对手就又斜斜地朝着道路的两侧展开，直至将并不宽敞的战斗宽度完全填满。
“玛莉娅。”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如果你没能够完成预定的战术目标，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