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吼——！！”
在短暂的安静过后，我们面前的对手陡然发出了一阵堪称震撼山岳的怒吼；原本在凯文的引导之下站成一排的农奴们都在这声摧心震肺的咆哮中脸上变色、两股战战，恨不得立马丢下手里的武器拔腿就跑，退到看似安全的后方去——
“不许后退！”在我同样被震慑于兽人族们那充斥着狂野和凶残的吼叫声时，仍然是身经百战的陈执旗先反应了过来；他同样蹙着眉厉声呵斥，又不怀好意地举起了手里的刀刃，“谁后退谁死！”
——远处的会发出大喊大叫的兽人诚然可怕，但背后的督战队的刀子却是确切地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之处，两相权衡之下，这些脸色发白的征召兵还是站稳了身躯，朝着眼前的敌人举起了兵器。
我定了定神，朝着凯文使了个眼色。方才同样在战吼声中心神不宁魂不守舍的猎户青年晃着脑袋冷不丁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又呲牙咧嘴地抬起了捏着猎弓的手臂——
“所有弓箭手注意，无角度向前直射，放！”
这一次的远程攻击效果堪称惨不忍睹，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弓箭训练的征召兵们轻轻松松地就让弹回去的弓弦割破了他们的手指和手臂内侧，而发出阵阵痛不欲生的低鸣。
稀稀拉拉地射出去的箭矢也没有想我们想象中那样将眼前的敌人全部放倒。大部分的箭矢都落到了敌人的脚前，还有一些箭矢斜斜地飞进了一旁的树林里，再也不见踪影；仅有少数一两根箭矢扎进了目标的盔甲中，让大块头们稍微往后仄歪了一两步，就再也没能够取得战果。
“弓箭手后退——”眼前的兽人族已经在前进了。一百步的距离可谓转瞬即逝，再让弓箭手顶在前面就相当于让他们去死。
攻击开始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身材魁梧、足有两米多的兽人们大踏步地向前迈进，面目狰狞地发出足够撕碎耳膜的怒吼，每一步都让大地尘土纷飞；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身上的盔甲相互碰撞着、摩擦着，看着他们手里的武器高高举起……
——打不过的。这不可能打得过。让我们这些衣衫褴褛的征召兵去和这些衣甲鲜明、强壮异常的兽人战斗，无异于让脆弱的婴儿与拳王对垒。
在某个瞬间，我几乎想要像耶格那样，丢下旗帜和盔甲、拨开人群、狼狈不堪地逃离战场；但我绝对不能这么做。我能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那些充斥着恐慌与惊惶的视线——
所以我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抓紧了手里的长矛，坚定地站在了原地。我义无反顾地和最前方的敌人四目对视，望着他那双闪烁着杀意的竖瞳，望着他即将朝我身前的部下劈砍而下的重型武器……
而在下一秒，马蹄的轰鸣声将这一切都彻底撕碎；我望着我的敌人的眼中流出了惊愕的情绪，我望着他不安地垂下手臂、朝一侧望去，而后在钢铁的洪流中毫无意外地倒下。
“金雀花骑士团，万胜！！”
……
我茫然地看着我的“部下”。战后的野地里到处都是狰狞丑恶的尸体，被砍碎的肢体、沾着半截内脏的躯体与横流的鲜血让我又是阵阵反胃；而就在这人间地狱之中，那些征召兵们正忙不迭地拾掇着地上的盔甲和武器。
“先生，此役我部损失二十一人，其中十六人在对射阶段阵亡，五人伤重不治。另外，其他伤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
——那个被弓箭射穿脸颊的人最终还是死了。烧过的芦苇灰烬并不能止住他脸上的血，在缓慢而不间断的失血中，这个伤兵并没能够存活。如今，他正和那些与他一样倒霉的人一起并肩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甚至得不到一件体面的裹尸布。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挪开了视线。我仍然记得这个人生前的模样：那时候的他正站在第二排、双手合十着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向神灵祈祷。而后，流矢就此越过了他前排的同伴、贯穿了他的脸颊。
“……第三小队，我任命你们为墓冢营。你们在路边挖一些土坑，将战死者埋了吧。”
这一百八十多个人又在这一场遭遇战中丢下了六分之一的同伴，两个小队被打得取消编制，幸存者被编入了其他缺员的队伍里。死神的考验可谓严峻苛刻，每一次都会有人不及格。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把那些沾染了血腥气味的空气都排出肺里：现在绝对不是伤感的时候，我们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做。
“赫莱斯，通知大家，别带盔甲了，带不动的。”兽人们穿着的半身甲相当于人类的全甲，而兽人的全甲摆在地上就如一个小型的钢铁碉堡，“拿一些轻便的武器、武装自己，便作罢吧。”
除了盔甲和武器以外，我们还收获了一批粮食和肉干——所以习惯了乾刚独断的玛莉娅立马下达命令：就地起灶做饭，吃完饭后立马动身赶路。
这个命令让我不由得有些犹豫：“敌人的水营应该还没走远吧？如果，如果敌人知道追击的队伍被我们打垮了，那我们会不会来不及跑？”
“你信吗？”那边的少女轻笑一声。刚才，我亲眼看着这位女骑士一剑将一个兽人斜地里砍成了两截模样，内脏和血哗啦啦地淋了她的盔甲一身，“有数量优势的追兵反过来被一队狼狈逃窜的溃兵打了个全军覆没，你信吗？”
在一旁帮着生火的陈绛也随口插了一句话：“且不说这个他们信不信：就算逃掉的敌人将这个消息传递过去了，那估计也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这几个小时的时间足够我们吃饱喝足、重新上路了，那时候他们还哪能撵上我们。”
这本应该是我学习的时候，但我只是魂不守舍地回到了湖岛佣兵团——农奴们聊以自我安慰而编造出来的名号——的营地里：这些破破烂烂活像是乞丐的家伙们终于吃到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征召兵们甚至不需要凶神恶煞的洛瑟姆的刀刃威胁了，他们都学会了规规矩矩地排队、等着负责分派食物的掌勺者往那只被无数人的唾沫污染过的木碗里舀食物，整个营地也随之呈现出了诡异的寂静。
这一幕总算让我的内心平静了下来。……按照后世的观点，这些老实巴交的农奴都是最好的兵员：他们没有多少心计、也逆来顺受惯了上级的颇指气使，所有或合理或荒谬的命令他们都会坚决执行。
嗯，他们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没有士气，只要情况不对就会立马跑路。但这一点也是最好解决的，只要我能够给他们的生活一点儿盼头、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底在为了什么而努力，他们就会比石像还要顽强坚定。
但这一切还是太早了，以后再说吧。
步骤与程序也和昨天一样。我与我的三位内阁成员静静地等候着所有征召兵进食完毕，而后，掌勺的兵才毕恭毕敬地给我们四人舀了三大碗食物。那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在融化了的面粉就着煮烂的咸肉干流入我的胃中时，我的眉头仍情不自禁地舒展开来了。
在我缓缓地放下碗时，我看见，这些饱经沧桑的农奴们正庄重地注视着我，注视着这支队伍名义上的指挥官、他们的“先生”。
“……起初，我能够成为他们的临时领袖，不过是因为耶格选择了逃走、而我选择了留下而已。我不过是骑士的扈从，依照王国的礼制，我甚至没有资格穿上耶格的护甲。”
“而后，我能够成为他们的领袖的第二个原因是其他骑士的扈从都死了，被洛瑟姆杀死了。加之这个变脸怪实行的高压手段，所有人都不得不屈从于我的指挥：比起远在天边的敌人，近在咫尺的暴政带来的恐怖会更加明显。”
我再一次地握紧了手里的长矛。它曾经是我仰仗以控制众人的权杖，武力即是权力；但如今，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即使没有洛瑟姆的刀、没有我的长矛，我相信，他们都会心甘情愿地追随我的步伐。
“湖岛佣兵团，万胜。”我轻轻道，顺势将手中的武器高高举起、看它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