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洛瑟姆立即就交卷了：“金雀花骑士团不是有一个什么‘以忠侍王，则战无不胜’吗？我们直接把他们的口号抄过来就好了！就算一时间不记得，现在编点类似的糊弄过去就好了。”
不仅仅是我本人，凯文和赫莱斯这两位脑子都不怎么好使的家伙都当即否决了洛瑟姆的提案：“不行，那一段话太拗口了，如果就连我们都没办法记住，那没读过书的农奴们就更不可能记得住。”
——在凯文那小年轻挥着手、激烈地表达着反对的情绪时，我也不忘侧着眼睛观察了一下赫莱斯和凯文的模样：这两人平时看起来脑子确实是不怎么灵光，但我确实看得出来，此时此刻两位的眼睛里都闪着别样的光，显然是在打别的主意。
洛瑟姆愣了愣，就立马反应过来了。这位变脸怪当场露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冲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所言极是，是我自作主张了。还请先生明示。”
我总感觉，如果我再继续和这些秉持着中世纪思维的家伙待在一起、我迟早要被气出脑淤血。但看着这三人热切的充斥着热情和渴望的眼睛，我又不好意思张嘴痛骂一顿、把他们骂回到现实之中去——现在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还搁着做称王称霸的美梦呢？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口号里不要有金雀花骑士团的烙印，要有自己的风格，这才是你们想要表达的东西吧？”所以，我也干脆利落地敞开天窗说亮话了，“以后别在这里猜哑谜，我们没这么多时间。”
其余两人学着洛瑟姆的模样低头称是。我总感觉变脸怪迟早会将这两个内阁成员教坏：我好不容易才得以剪掉一截封建主义的小尾巴，洛瑟姆就又屁颠屁颠地要把它粘回来。
但事态紧急，我也没有功夫去纠正洛瑟姆的封建行为了：“算了，新的口号就这样吧——‘为了面包！为了活下去’！诸位，把这个口号传下去！”
我满意地看见，三人的眼里都露出了困惑和迷惘的神态。仍是洛瑟姆先开的口——他踌躇着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口号会不会太直白了一些，而且，感觉好像也不够威风霸气，也没有太深的内涵……”
“内涵太深，大伙儿就听不懂，也就记不住了。”我坦然地回答，“大家只会在意有没有东西吃、有没有地方睡觉、能不能活下去，而不会在乎忠诚、荣誉和勇敢精神。就这样吧，这就是我们的口号和箴言了，以后再找机会想一个更好的吧。”
于是，不过一会儿后，这一句足够引起在场的所有人的共鸣的口号便如传染性极强的瘟疫、让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在口中念叨了起来；而在凯文握着拳头、和数位小队长一起吼叫出声后，他们身后的乞丐一样的征召兵们也就随之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那发自内心的喊叫可谓响彻天际。
这一次，我能察觉到，洛瑟姆是真的佩服得五体投地、而不是假惺惺地伪装出敬佩的模样了：“只有让口号深入人心，士兵们才会产生认同感。先生果真料事如神，在下钦佩万分。”
“洛瑟姆，你们要记住，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要老是将什么荣誉勇气一类假大空的东西挂在嘴边。”我随口指点了一句，便就握紧了旗矛，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出发吧！”
于是，我便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这样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士兵一边举着手里五花八门的兵器、一边乱哄哄地在路上高呼着那一句足够引起他们的共鸣的口号“为了活下去，为了面包”——我总感觉这一幕更像是活不下去的工人在向资本家示威。
而作为工人头头的我自然也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旗矛，那一面旗帜也和我们全无关系，我之所以还留着它、不过是因为它是一块能用的辨识度还不低的布，还是一块能让别人跟着它走的布。
在我们前进了约莫几分钟过后，一直在跟着大部队大声喊的我只感有些口干舌燥；而在我考虑着要不要偷一下懒时，一旁的陈绛就突然捏住了挂在脖颈上的竹哨，将其声嘶力竭式地吹响——
“警戒！警戒！”——在听见那一声哨声后，我只感觉我的头发近乎都竖起来了；不等我有反应，我旁边的赫莱斯就率先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停步！”
尽管这一声“停步”已算是喊得非常及时了，但这支队伍还是顺着惯性往前茫然地再推进了十多步——命令向基层传达全靠我封出去的临时小队长，这种管理方式虽直接便捷，但亦有滞后性。
有的人收到了命令而停下来了，但没听见赫莱斯与他所属的小队长的人则继续迷惘地踏步，推搡得前面的人一阵踉跄。这样的连锁反应构成了灾难性的长达七八秒的混乱；放在以往，七八秒的混乱足够敌人将我们砍得片甲不留。
在有些骚动混乱的人群的最前端的我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唾沫。就在方才，道路左右两边的草丛里骤然跳出来了好几个握着草叉和长矛的人；这些同样衣衫褴褛的人以充斥着警惕和敌意的目光扫视了我们一圈，就又默默地朝着两边散开。
在紧张之余，我也不忘将长长的旗矛放下，将枪尖对准眼前的敌手——经历了如此多次的生命威胁与血战，尽管我从未亲自手刃一人，但逐渐培养起勇气的我也不畏惧和敌人正面接战了。
——只是，匹夫之勇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啊。我暗地里哀叹一声，又忍不住回头望了那些你推我我推你的征召兵们。以他们的战斗素养，他们怕不是经受不起一次乌合之众的正面冲击。
“预备战斗！”就连陈绛也看不下去了。这个青年摸索着来到了我的身边、压着嗓子给予了这样一句忠告，便就抽刀在手回他的水营部下那儿去了：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们的战斗能力。
但我不会责怪他，因为我也没相信过：方才的与追兵的战斗胜利仅得益于我们深陷死地、存了拼死一搏的意志，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和敌人进行过白刃作战、而只是低烈度的对射。况且，那时候的我们站稳了脚跟，完成了圆阵的集结——
如今，这些征召兵战斗素质的低劣于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暴露无遗：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在接触的第一时间内进行阵型的集结……
“第一排，蹲下！”我还在紧张地思考，陈执旗就已将手里的砍刀高高地举起，厉声呵斥，“举盾！”
——是了。陈执旗是帝都水营的执旗；虽然我们的兵员战斗素质很差、虽然作为指挥官的我和内阁三人组都是半吊子的军官，但陈绛绝对能在这种情况下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时候，小队长们也终于反应过来了，而呼喊呵斥着下达这一指令，于是第一排的两队征召兵就此乱哄哄地蹲了下来，依照陈绛的命令将盾牌举过了头顶，护住了身后的同伴。
几乎是与其同时，越来越多握着草叉、长矛和各式各类兵刃的农奴自两侧的草丛蹦了出来。这些神色怪异的人定定地注视着我们，而站在最前方的我能清楚地看见她们眼里的疑惑和不解。
“第二排，拿标枪、投刀和弓箭！”陈绛再凄厉地呼喊一声，“第三排准备，一旦敌人攻击，就将你们的前排同伴接替下来！”
“慢着！”但我的喊声要比陈执旗的要更洪亮、也更明显，“停止攻击动作！所有人，停止攻击动作！”
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我握了握拳头、又将手掌松开，这时候的我才察觉到，这时候的我的手掌心已全是冷汗。……但我别无选择，我只能依着我一开始的思路站起来，佯装无事发生地肃然地向前走去，直至我脱离阵地。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不止一次听见我的背后有人在焦急地呼喊“先生”。那可能是内阁三人组里的某个人，也可能是某位小队长、或是某个兵，但紧张至极的我已无暇分辨那是谁的声音了。
“……鄙人阿莱克修斯，是这支队伍的领袖。敢问我是否有幸、能和贵方的将军会晤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