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阿蒙，辛佩德伯爵领下一个村庄的猛士。之所以说他是猛士，是因为这位信奉屠龙术（当然，这个世界并没有屠龙术）的家伙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推翻他的领主以自立门户，以至于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而这位名字和古埃及神话里的太阳神重名了的猛士也终于顶住了来自家人与朋友的劝告，成功地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就在前几天，阿蒙与村子里的商队例行去辛佩德伯爵领处上缴应当上交的实物税款、并与农奴们作交易时，阿蒙发现了不对劲。
这所谓的不对劲来源于辛佩德伯爵的悸动和不安分。伯爵领内的集市人数少得吓人，许多农奴的草棚房屋也大门紧闭着，整片旷野几近空无一人，只有集市里的板着脸的贵族侍从在维持基本运作。
所以，在察觉到这一点过后，阿蒙立即就知道，他的计划快可以实施了：“辛佩德伯爵那老狗怕是要对谁下手了，趁他动手的时候，正是在他背后给他一闷棍的机会！”
为此，猛士阿蒙还特地召集了村庄里年轻力壮的猎户和自耕农，以出众的口才“说服”（我严重怀疑他说服他人的方式是靠那柄大刀）了这些潜在的同盟力量，而得以组建起了一支简易的武装。
在耐心地听阿蒙滔滔不绝他的英雄事迹时，我也有一丝不解，且我将这些不解尽数说了出来：“用草叉来武装你的队伍是你的主意吗？我还以为你会更倾向于用棍棒和柴刀什么的。”
这一次，阿蒙摇头了：“不，这个主意并不是我出的。这是我的谋士拉的主意。”
——阿蒙、拉……全齐了，这个破伯爵领里怎么那么多太阳神。我按着太阳穴、尽可能地压抑着那股头疼感，顺着阿蒙的手指所向、望向了那个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名讳为拉的谋士。
那是一个……一个披着麻衣斗篷的女子。我看着萧瑟无比的少女就这么佝偻着身子、不声不响地行走于人群之中，远远望去、活像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幽灵。我也看见，她的一只手正横在胸前、尽力地收拢着自己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按着头顶的斗篷兜帽，以棕褐色的刘海遮盖住自己的双眼。
“就是那个女孩子吗？看起来好年轻啊。”当然，为了继续从这位起义领袖的身上博取同情心和信任感，我不可能直接走过去冒犯这位女谋士，而只是以赞叹的语气来在首领处旁敲侧击。
“她只比我小两岁，今年十九了。”阿蒙则用洪亮自信的声音自豪地迎接了我暗地里的恭维。
或许是对袭击了金雀花骑士团这一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之师心存愧疚，也或许是在看见湖岛农奴团这些衣衫褴褛、披着奇怪不一的盔甲的乞丐兵后心生亲切，这位项羽式的阿蒙终于逐渐收敛了敌对的气息——他终于意识到我们是潜在的同盟了。
虽然我并不排斥同盟，但我的心里也逐渐生出了忧愁：一开始是玛莉娅、后来是陈绛，现在又多出来一位阿蒙——再这样下去，自己在决策班子里就可谓毫无发言权了。
不过，现在的我要发言权也没用，首先还是得活下来才对。而如今的阿蒙正口若悬河地叙述着他的丰功伟绩，其中就包括了南岸的辛佩德伯爵领的现状，这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计划尤为重要。
故事承接上文——组建起了队伍的阿蒙却万万没有想到，辛佩德伯爵的第一个目标是他们的村庄、而不是别人。身披重甲的耀武扬威的骑士与征召兵们闯进了这一安宁的村庄之中，蛮横地要求所有人带上可以带走的东西，到伯爵领处待命——
“我当然不干！”这是阿蒙的原话，“他们不仅要我们带走所有财产，还要我们把自己的房子烧掉；村子里才有几个跳出来反对，就当即被杀了。”
我和陈绛对视一眼：看来，我们的猜想都并不趋向于正确，二者糅合起来似乎才是事情的真相。
随后的一切就非常理所当然了。并没有太强的统帅能力的阿蒙并不能将那些分散于村庄之中各处的、面对强权与霸道的叛军成员，所以伯爵的骑士也顺利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杀死反对者、焚烧村庄，并挟裹剩余的民众撤退。
而在撤退的路上，阿蒙终于完成了暴起伤人的准备工作。这个疯狂的猛士转手就一刀将看似不可战胜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贵族骑士砍成两半，剩余的征召兵也在攻击中一哄而散。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你们的，金雀花骑士团。”
随着阿蒙说话的声音愈加微弱，我们拐过了一处森林的拐角，眼前的场景也就此豁然开朗了起来：前方为一片坦途，道路左右两侧均为齐腰高的灌木丛与蓬草，不见任何高大乔木；而在远处的那一座巍然耸立的丘陵上，金雀花的旗帜正傲然飘扬。
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为什么阿蒙会对玛莉娅束手无策了：全副武装的披甲骑士与侍从们骄傲地屹立于高耸的丘陵之上，一切通道都被钢铁之躯所封锁。即使他们想要不计一切代价地发起冲击，他们也只会撞得头破血流罢了。
当然，这并不代表这一群驻扎在丘陵上的骑士将成为无敌的存在。只要持着草叉的农民伯伯们在这儿蹲个十天半个月、让这群高傲的骑士们在丘陵上呆着，后者很快就会因为缺粮而缴械投降。
不过，比起可怜兮兮地窝在丘陵上的玛莉娅，我更加在意辛佩德伯爵的下落——毕竟我已经能够确定玛莉娅还活着了，那担心她也没什么意义：“辛佩德伯爵呢？辛佩德伯爵现在如何？”
“我没看见辛佩德伯爵。”阿蒙摇头，“辛佩德伯爵只是把他的骑士和征召兵派去我们的村庄，他本人并没有露面，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好吧，又是一个只存在于纸面和对话中的贵族，我估摸着我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就跟骑士耶格效忠的那位哥华伯爵一样，这个王国的贵族好像都特别喜欢窝起来、不让低贱卑劣的刁民们看见。
我还在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做，阿蒙转手就把一个“大胆的想法”拍在了我的脸上：“我们要不要去进攻辛佩德伯爵的城堡、把他的库存都抢了？”
于是我和陈绛之间的目光交流立马变得躲闪无比了：这个大胆的提议可谓十恶不赦，但又非常具备诱惑力——洗劫一名伯爵的城堡可不比洗劫一个骑士的领地。
后者只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故”，因为部分骑士的贵族头衔只是荣誉性质的，自诩贵族的骑士大多都没有经受正式的册封，他们的家族也不如其他贵族显赫；即使他们因此而家破人亡，那相互翻脸的也不过是其所属的领主与洗劫者的领主，王国并不会因此而动怒。
但如果像阿蒙建议的那样、主动去进攻一个伯爵的城堡，那便相当于向整个王国的威权发出挑衅。就算我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则，我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严重性——不论在何时，平民对贵族动手都足够引起轩然大波。
而且，玛莉娅绝对不会同意这种行为，这个最有正义感的少女不会容忍任何形式的暴虐和亵渎。如果我们非要这么做，那从丘陵上下来的金雀花骑士团铁定会先把我们的脑袋当尿壶使。
但看着阿蒙那热切的目光，我也很难将“不”这个字给吐露出来——所以我决定退而求次，来让玛莉娅去和这个偏执狂对线：“不管怎么说，先让金雀花骑士团的各位放下山吧，待会儿再和他们商讨一下该怎么做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