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节
“先生，玛莉娅大人和阿蒙打起来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在阿蒙将他的乞丐兵撤走、让玛莉娅和她的金雀花骑士团得以狼狈不堪地从被围困的丘陵上跑下来后，我就知道，这两人算是结下梁子了——玛莉娅是贵族骑士、是国王出钱养的打手，这场战斗的失利于她而言是一种耻辱。
而在我给阿蒙指点了这样一条路“你去和玛莉娅大人商量看看要不要洗劫辛佩德伯爵领看看”后，两个人互相掐起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不过这样也挺好，最好玛莉娅和阿蒙随便哪个在决斗时被对方失手砍死，这样我也不用一直头疼自己该怎么站队了：严峻的形势要求我当一个冷酷绝情的功利主义者，但这些该死的道德典范又要求我去当一个楷模式的好人。
不过，在决定该如何站队之前，我仍然可以先做一名功利主义者——我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严肃的洛瑟姆：“还有多久天黑？”
“先生，很快就要天黑了。”变脸怪肃穆地回答，“方才又有两个兄弟累倒了，他们的体力已经不足够他们支撑他们走到下一站了。再这么下去，我们这支队伍会因为疲劳和营养不足而溃散的。”
我长吐一口气，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赫莱斯——要求我成为道德楷模的另外一人。此时此刻的铁匠之子只垂着眼帘、一言不发，俨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看得我又好气又好笑，恼羞成怒之间也不由得改作了嘲弄的语气：
“赫莱斯。倘若我们不去祸害辛佩德伯爵领里无辜的农奴们，我们该如何获得补给？你有点子吗？”
这青年只稍微抬了抬眼帘，就又闭目养神一样不做声了：“我不知。先生说要怎么做，我就跟着怎么做好了。一切以先生说的为准。”
我气得冷笑出声：就连这厮也敢给自己脸色看、给自己施压了，但我还怨不得别人，毕竟这都是我自找来的。从我开始要求别人不喊我“大人”而是这个陌生的词汇“先生”开始起，我就相当于是放弃了那一份我本应得的威望。
在我感慨着“怪不得欧洲君主在点出绝对主义君权之后都舒坦了”之时，我眼角的余光也留意到，那个披着斗篷的女子一声不响地走了过来。尽管她尚且还没有发话，但那一阵阴冷的气息仍然远远地传到了湖岛农奴团决策层的身上。
“请问，这位大人的名字是……”
“阿莱克修斯。”我伸手制止了拉的行礼动作，“另外不必呼我作大人。我不是王国的贵族，只是一介男爵骑士的仆从，蒙众人赏识才得以站在此处、领导征召兵的去从。众人都呼唤我作先生。”
我看见，这个微微抬起了脸的女孩子的眼睛里闪烁过了一丝惊讶，但那一抹光很快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如既往的黯淡：“先生……？这个词语还真是奇特。不过，阿莱克修斯先生不是王国的贵族也无妨，毕竟阿蒙大人也是如此要求部下们呼唤他作大人的。”
我肃穆地回答：“我不胆敢逾越任何礼制。”——要让这个封建时代的女子理解什么是自由平等还是太理想化了点，我还是用礼制糊弄过去好了。
“礼制吗？”拉若有所思地思索一阵，突然抬脸冲我嫣然一笑，那笑容看得我一时呆了呆；只是不过在下一秒，她就收敛了脸上的笑，恢复作了原本那样冷若冰霜的面容，“也难怪先生会对洗劫伯爵领如此抗拒，原来先生如此尊崇王国的礼制啊。”
我点头称允，正琢磨着该如何回应这个披着麻布斗篷、活脱脱一副阴谋家形象的女孩子就又不怀好意地哼哼了两声：“只是，先生不过是一介骑士的仆从而已，又怎会得知王国的礼制？”
我被问得有些愣了愣，但这还不至于让我方寸大乱，毕竟昨天的玛莉娅和她一样、也精明得看似能洞察人心：“礼制这方面的事情，是玛莉娅大人教我的，也容不得我去质疑反对。”
“先生不要伪装了。”拉摇头，掩在刘海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好奇，“若先生只是在这几天里学了些许王国礼制相关的内容，又怎么可能会对礼制如此推崇、乃至于将其当成行为的标杆呢。”
——我总感觉这句话从谁那儿听过。但不对啊？这个拉不是只是村庄里的少女而已吗，她怎么表现得跟个人精似的，洞察能力怎么这么强？
阿蒙的义军部队构成非常简单：一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热血小青年们义无反顾地拿起了家里的草叉和粪叉，在村庄第一勇士阿蒙的领导下踏上了反对地主贵族剥削的道路。而这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家伙之所以能把伯爵的队伍打至溃败、又给金雀花骑士团上了一课，全靠这位少女拉。
“也就是说，比起阿蒙，其实你才是义军的实际指挥官，”我若有所思地点头，“是这个意思吗？”
“也不能这么说吧。”拉耸了耸肩，“我是给阿蒙提建议的……谋士，只是阿蒙每一次都觉得我的建议和策略有用，所以就用了，压根称不上是对我言听计从的地步——最终决定要做什么的人还是他。”
所以，对于项羽式的阿蒙而言，拉就是他的范增，这个组合还挺有古典时期战争的风格：战无不胜的勇士和运筹帷幄的智者，配以大量在故事背景中用作战绩计数器的炮灰，人《三国演义》就是这么写的——不过三国里不会用古埃及太阳神的名字来作为人名。
只可惜，这种战斗模式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参考的价值，否则我也就不会给士兵们颁发勋章了。勇敢的精锐骑士听起来很不错，但历史证明，未来战争的主角仍然是勇敢的人海步兵。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经历过腓力二世的马其顿方阵时代。如果没有的话，我或许有机会在这个世界上创造出一个新的奇迹。
扯得有点远。我之所以对骑士毫无感觉，是因为我知道但凡是一个有点脑子的骑士都不会跑到我这个乞丐窝里给我打工——现在的我的内阁成员构成为“阉了自己老爹的被剥夺了继承权的贵族”、“铁匠里的可怜儿子”和“只会射箭的猎户”，尽管如此他们仍是我不可多得的人才。
“先生，趁着阿蒙和玛莉娅大人决斗，我们先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吧。”——在这段时间里，陈绛陈执旗也被吸引过来了；两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拉就认真地直入主题道，“如你所见，现在已经快要天黑了，但我们还没有着落。”
“你们原来的计划是什么？”我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比废话还要废话的话语。
拉咧了咧嘴，她似乎想笑、但最后还是忍住了这个不礼貌的冲动：“没有什么计划。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反对辛佩德伯爵，那我们就铁定是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攻打他的城堡、要求他放弃如此暴政行为，并对此作出赔偿。”
——历史上的欧洲就是如此。农民们揭竿而起的目的是要求领主降低税率、减轻剥削的力度，而不是把领主推翻自己当主人，因为后者不存在任何实操的可能性：领主的七大姑八大姨等贵族会闻讯而来、将叛乱掐灭，然后再以宣称声索这位会被农民叛乱打爆的领主的头衔。
这个游戏规则在贵族采邑制下的异世界也是完全适用的：这些农民想要获得彻底的自由的方法只有一种，那就是把整个王国都推翻，干翻整个王国的军队后再将过去的所有贵族都扔进大江里头喂鱼。如果他们不这么做，他们将面临无止境的其余贵族的平叛部队。
我的心里突了突。……我和拉之间可能存在着可怕的情报差，她还不知道北岸战事的情况。
“拉，你知道为什么辛佩德伯爵为什么要挟裹你们离开村庄吗？”尽管我几乎可以完全证实情报差的存在，但我还是抱着一份侥幸，多嘴问了一句。
拉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辛佩德伯爵认为我们提供的税产少了，他想要征收更多的税产。而比起下达政令，剥夺我们的土地和住所、强迫我们成为他的农奴和财产要来的更为简单容易。”
——她真的不知道，其他义军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