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我一听到这个数字就差点晕了过去。对我这个有史以来做过的最大的官是语文课代表（换而言之是连班长都没做过）的普通人而言，动用现代的官僚知识来对一百六十多号农奴进行有效管理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这一千多号人……
我不禁有些怀念起前世无聊时看过的那些无脑爽文了，里面的主角不论是管理一千多号人、还是管理一万两万十万一百万个人都易如反掌，一群炮灰式的流浪民随手一训就能变成吊打骑士老爷的精锐步兵，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千多个人管起来非常麻烦，”而作为金雀花骑士团团长的少女也直言不讳了，“虽说我带过的人数最多的一支队伍有将近七十名具装骑士、三千余步兵扈从，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骑士对扈从的掌控能力也很强，远不是难民比得了的。”
经过我和玛莉娅的一顿商讨，我们大抵总结出了这些农奴难民的特点：一，对我们这些外来者极度不信任；二，尚不知道目前情况的恶劣程度；三，以家庭为单位，分散地于各自的篝火之间活动，无组织也无纪律……
事实上，就连玛莉娅也对“一千左右”这个数字不是特别确定：“我的统计方法是让侍从和部下去数围在篝火旁边的人，最后进行一次加法运算……但他们很有可能会在篝火之间来回乱窜，也有可能会脱离自己家庭的篝火、去出恭或是为妻儿搜集更多的食物什么的。”
我头大如斗，反正我在来到这个世界前所受的教育并不包括人口普查的详细方法：“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得将这些家伙聚拢起来、向他们陈述现今形势的恶劣程度，对吧？”
“问题是，我们该如何让这些人聚拢起来？”玛莉娅轻飘飘的一句话又将我噎住了。
——换在我前世读过的爽文里，这个操作不过是一句带过的话语而已，能够随便拉出一队能爆锤骑士老爷的爽文主角做这活只需要张张嘴就是。但我呢？我能做些什么？
金雀花骑士团残余三十余人、加之我的一百六十多名乞丐兵，这不足两百人的队伍扔进人民群众的**大海里是何等微不足道——而且，就算我让这两百人扯破嗓子大喊“所有人集合”，这些茫然无知的农奴又怎知道集合的具体操作？
我按着太阳穴无可奈何地叹息：现在的我是空抱着现代的管理知识无处可用，因为那些管理知识都建立于一个完备的官僚体系的基础上。但我和我的部下相处时间实在太短、彼此之间也就刚确定最基础的信任……也就是说，没有官僚体系。
“以家庭为单位……以家庭为单位。”我喃喃着用手指叩了叩桌面，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既然我们没有完备的官僚体系，那为何我们不从受管理者内部本就建立起的家庭体系入手？”
我当即起立，原本在桌旁冥思苦想的玛莉娅和昏昏欲睡的阿蒙都吓了一跳：“我有办法了。”
当然，我有办法就不代表这个办法得由我一个人去实施，我转眼就找到了正提着刀子监督乞丐兵们排队进食的洛瑟姆——事实证明，他的这个行为也算是多此一举：“洛瑟姆，带一队人，帮我。”
于是变脸怪也转手拉了一队刚吃饱饭的兵，我也当即给这支小队进行了命名“盐铁营”；封建王朝的盐铁均输都由官府垄断、来掌控百姓命脉，所以以“盐铁”来代表民政管理是再合适不过了。
“走篝火，每走一个篝火、就让围坐在篝火旁边的人群选一个代表来，让他跟你走。”在进行详尽叙述时，我也不忘拍了拍洛瑟姆腰间的那支耶格送的马刀，“别忘了你的权力来源。”
洛瑟姆立即心领神会，毕竟以前的他就是靠暴力威慑来管理我们的乞丐兵的：“我明白了，先生。”
等洛瑟姆挺着胸膛一脸狐假虎威地走了，留在原地的我又发着呆、掰了一下手指头：恭建营、救护营、墓冢营、盐铁营、拒锋营、折锋营，迄今为止，有名有姓的小队一共有六个了，而还没有名字的小队仍有十个之多。但我相信，只要我们仍在继续前进，剩下这十支小队获得称呼只是时间问题。
呆滞了一会儿后，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一个在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QQ的异世界几乎没办法解决的问题：“赫莱斯和凯文跑哪儿去了？！”
待我抓了好几个征召兵、向他们问出这个问题，而他们却茫然地摇头过后，我才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今天晚上的我是别想着和我亲身提拔的内阁成员碰上一面了。
不过也罢。好不容易才从食不果腹、风餐露宿的境地里摆脱出来短暂一夜，是个人都会松懈着颓废不少，更何况下午的他们还经历过一场血腥无比的遭遇战，他们的神经估计早就绷紧了吧。
“按照预案，我们最迟要在明天中午前出发。如果队伍只有水营、征召兵和骑士团三方，那我们早上就能启程；但是，那些难民……”
我有些不忍地转头，望了望城堡主楼外空地上四处分散着的农奴们。这些世世代代都为他们的领主服务耕织、从来没有离开过土地一步的劳动者们仍一副懵然模样，他们根本不知道即将降临在他们头上的灾难是何等地恐怖。
——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抛下这些无辜的百姓、独自逃走……我怎会做出这种混蛋事！”
“先生。”在我喃喃着、说出这句话之时，我的背后也传来了一个略显得熟悉的嗓音。我转头望去，那个女孩正扶着城堡主楼入口的门框，怯怯地盯着我看，那双掩在麻布斗篷和刘海下的眼睛于照明的火光中闪耀着璀璨的光。
“拉。”我认识的女性除却玛莉娅以外，也就只有阿蒙的这位谋士了，“有什么事情吗？”
“温想要见先生一面。”她抿了抿嘴唇、看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温她……有一件事想和先生说。”
——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在我的印象里，拉是一个特别阴沉、总是会将情绪和真实想法掩盖起来的少女，而如今她的敞怀以待让我格外有些不适应：就像是她留了个圈套、等着我往里面钻。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毕竟我是她妹妹的救命恩人，她受了恩惠之后“非常感动”、以至于“表露出了真实的小女孩的模样”也是有可能的……
“好的，但我或许没办法给她太多时间，待会儿我还要继续刚才的会议。”我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具体时间：一千多号人，假设四个人组成一个家庭，那外头的城堡空地乃至于田野郊区就会有两百多个篝火，“……虽说时间还算充裕吧。”
我看见，拉朝着我露出了稀有的笑容，明眸皓齿之间吐露出的话语也充斥了喜悦：“那太好了。请跟我走吧，先生。”
受玛莉娅和我的人道主义思想影响，这支队伍选择将伤员放置在了城堡主楼的室内区域，而不是将他们扔在野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那些脚崴了的、发烧的、腿断了的（例如陈某）和膝盖骨被挖掉的人，都静静地挤在了同一个房间之中。
我随着拉走进这个寂静、黑暗、充斥着死亡气息的房间中，这阵肃杀恐怖的氛围登时让我噤若寒蝉。……与其说这是安置伤员的医疗室，还不如说这是被活人所遗忘的停尸房。
但停尸房也总比把人扔在外边、让人被野兽活生生叼走要好。我按了按眉心、定下神来，才看见拉已走到了一副担架前、且秉住了前端位置，又挥手招呼，示意我过来帮忙。
所以我也只能走上前去，跟着秉住担架的另外一侧，以和拉将这副担架、以及担架上蜷缩着的可怜人儿抬起来。二人小心翼翼地绕开尸体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伤员，抬着担架走出了房间。
在我步出医疗室的一瞬，我不禁长叹一口气。这是一个没有职业军医、甚至没有职业医师的世界，人们对医学知识的了解仅止步于经验主义式的原始草药学——所以，给予伤员的配套设施会如此恶劣残酷也就在情理之内了。
“除了修厕所以外，这个世界还需要进行数不尽的改革变化。但倘若只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我真的能做到这一点吗？”
我和拉沉默不语地抬着担架、顺着旋转的楼梯走至城堡主楼的一层，那宽阔亮敞的大厅让我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是静悄悄地再地狱里逛了一圈、又回到阳间的如释重负。
“好了，”在双目重新接触到光线的那一刻，我也终于望见了睡在担架上的女孩的模样——这是一名脸色苍白、神色憔悴的少女，她的眼睛里只闪烁着一丝微弱得几乎随时都会熄灭的光，“姑娘，请问您找鄙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温张了张干燥皲裂的嘴唇，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姐姐，似乎是在进行无声的求助。后者会意，微笑着冲温点头，方才柔声开口：“温她想知道，先生是用什么办法救活她的。”
“胸外心脏按压。”既然我们已经将担架放在了明亮的大厅中央，那双手空闲了的我也自然能够比划着演示一下，“总之，就是让心脏重新跳起来……”
——我能够确认，眼前的拉、温姐妹并不知道什么是心脏，所以也就不知道这种神奇的方法的原理如何，她们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那个躺在担架上的病弱的女孩子终于开口了，那阵温润沙哑的呢喃听起来相当之舒适，只是她话语的内容只让我感蒙受一记重锤：“……也就是说，先生确实是碰到我的胸脯了。”
“姑娘明鉴！”我立马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低头向她示意，“这并非我的本意。只是，当时的事态实在太过紧急，我只能事急从权而已……”
——我看见，眼前的姐妹对视了一眼，妹妹的脸颊上登时泛起了一阵红晕。她闹别扭一样地别开了脑袋，又捏着拳头抵在没有血色的嘴唇前，装模作样地低声咳嗽了两三声。
“对于高原神的信徒而言，没有事急从权，”最终仍是当姐姐的缓缓开口了；在这一瞬，她终于抛开了她的伪装，目光如电地盯住了我的眼睛，“先生应该不会不知道，在高原神的教派的信条里，男子触摸过女子胸脯后、需要做什么吧？”
我深呼吸一口气，非常老实地低头：“不知。”
——所以，我的视线也就和那位尽可能地挺直了腰背、双目炯炯有神地望向我的少女对接上了。她仍然在颤栗和紧张之中动摇不停，但她还是轻轻地启唇，吐露出了她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话语。
“先生，请娶我吧。请让我成为您的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