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我不同意这个做法！”
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在阿蒙板着脸干巴巴地说出了那一句堪称石破天惊的话语过后，玛莉娅就立马一蹦老高，脑门几乎要把头顶的帐篷掀了。那些围在营帐边上旁听的农奴们也“轰”地炸开了花，脸上愤慨怒意一目了然。
我暗地里拍了拍阿蒙的肩膀、示意他后退，转而迈步向前取代了他的位置，一脸坦然地望向了眼前的金雀花：“玛莉娅大人明鉴。我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无法保护这么多的人的。”
“我的义军有约莫三百人。”——脑子并不怎么好使的阿蒙偷偷地补充了一句。我不动声色地踩了他一脚，他就此吸着凉气跳着脚缩回去了。
“阿莱克修斯、阿蒙、陈执旗，再加上我的部下，合计也有五百多人了，五百人去保护千余人，人数真的不够吗？”玛莉娅朗声回答，毫不退缩地和我正面对视；少女的脸已气得涨红一片，胸脯也在沉重的呼吸中上下起伏，“你是否太过保守了？”
“大人，”现在还不能退缩。玛莉娅的红脸唱得太好了，如果我这个唱黑脸的就这么退场了，那这场戏也就没办法实现最初的目的，“在我们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我们还会途径其他贵族的领地，对吧？”
“是，那又如何？”女孩子说话的音调越来越高了。
“那我们要带上我们沿途所有伯爵领里还没来得及跟随领主撤退的农奴吗？”我正色道，“那样我们前进的速度会越来越慢，并迟早会被敌人追上！”
——这一句话让我顿感无力。是啊，我们只是一队被强大的追兵撵得四处乱跑的落魄的兵，我们又能做些什么？我们又能拯救多少人？不过是那些该死的由玛莉娅树立的道德标准……那些标准要求我救下任何一个人，谁也不抛下！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睁大着眼，望着那些围绕在营帐外的各个家庭篝火的代表。在荧荧火光之中，那些布满了灰尘的脸尽是惊恐和惶然：那儿有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也有满面皱纹的老人，更有抱着陶罐的大肚子的年轻孕妇——他们都眼神复杂地盯着我看，盯着我这宣判了他们死刑的罪魁祸首。
那些眼神让我浑身颤抖。……我知道，在这片广袤大地的无穷去处，有无数和他们一样的人在等待着苦难的到来。而这场苦难的根源不过是某个贵族公子哥肆意妄为的狩猎和樵采。
“对不起，我救不了所有人。”我于心不忍地转过了头去，错开了和他们的视线，“我不过是一个仍在逃命的落魄扈从，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我们会被追上，我们最起码也不能抛弃这些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玛莉娅又坚定地表述了她的观点；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铿锵有力，“我们不能看着他们就这么坠入深渊！”
“随你吧。”——这是我这个唱黑脸的角色应当在这台戏上演的最后一步，但我说话的声音却随着心虚而有气无力了起来，“大人，我真做不到。”
玛莉娅摇头，她脑后扎着的干练的马尾也随着这个动作摇晃一阵：“抱歉，阿莱克修斯。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抛下，我也做不到。”
我冲着玛莉娅点了点头，转身望向那群农奴，脸上的不忍之色也收敛了个一干二净，而转成了一副冰冷无情的模样——我可能跟变脸怪洛瑟姆学会了一个相当实用却无耻的技能：
“就这样吧。回到你们的篝火旁边，告诉你们的亲人：我们可能没办法保护所有人，除非你们愿意听从我们的号令——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出发。”
代表们轰然散去，那模样让我直摇头：这些人的素质甚至还比不上经历过血与火考验的我领着的征召兵。他们直面过索命的弓箭和标枪、亦曾经亲眼目睹过并肩作战的战友被当场射杀，他们的心理素质要比这些家伙强太多了。
在我收回视线之时，我的耳边骤然响起的女声却不再尖锐，而呈现出一片颓废的温柔：“阿莱克修斯啊……你的目的，是最后一句话吧。”
我转过头去，苦笑着迎向了玛莉娅那双充盈着温和的眸子：“玛莉娅大人明见万里，确实如此。只是我的情绪……没能够把控好，所以也没能够把这一出戏完美地演到最后。”
眼前的少女跟着无奈地笑，笑中还掺杂着一两声咳嗽：“我能理解你，因为我刚才的情绪同样也不是特别稳定。所以，刚才你所说的……如果我们在其他伯爵领遇到了其他来不及逃跑的人，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我立即严肃地回答：“我不会回答没有发生的仍然不是实际性的问题。”
散会。心虚的拉并没有打算继续跟在我身边了，而是跟着阿蒙走了，想来阿蒙应该也很疑惑为何拉会突然和我如此亲近。出了营帐的玛莉娅则很快就走远了，她的几个女侍从则紧随其后，她们的手里均捏着女孩子的贴身换洗衣服。
——去河里洗澡吗？真是奢侈的贵族专属的卫生活动。说起来，我都快有半个月没洗过澡了吧……
吃过了晚饭，众人都已休息下来了——透过我不成熟的官僚体系，“明天天亮就出发”的号令都已传达到了这些征召兵的耳中，所以这些疲惫的亡命之徒也就迫不及待地裹着草席呼呼大睡了起来。
但我和我那三位内阁成员却不可能休息。作为这支队伍的决策层，我们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
“我想从这些农奴里再招募一批士兵，然后把他们武装起来，以增强我们的实力。”
习惯反对我的赫莱斯立即举手反对：“大人，我们没有武装了。我们的兵都只能勉强做到每人一柄铁制的武器，纵然如此，还有很多人用的是匕首、短剑这一类武器，他们在野外作战中毫无作用。”
凯文也心有戚然地跟着点头：“……而且，我们的人也都算不上是兵，他们只不过是握着武器的普通人而已：所有人都没有接受过正统的剑术、刀法乃至于射箭技艺的训练，他们没有战斗力的。”
“剑术、刀法、射箭技艺吗？”我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在前世，这些玩意我同样是一样都没有接触过，“谁说说看？”
曾经是贵族后裔的洛瑟姆自然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依照他的说法，不论是剑术还是刀法，这些都是常年接受专业军事训练的常备军士、和接受精英贵族骑士训练的封建骑士的专属。
“……这些不需要种田、不需要从事生产的骑士和常备军有着更多的训练时间，他们可以将平日从事劳动的精力用于武术训练上，”说着，变脸怪空手比了一个正面劈砍的动作，“但我们这些征召兵不同，因为我们需要种地。”
我若有所思地点头。职业军队的一大关键点就是脱离生产，仅有脱产的战兵才能被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军人，全心全意地接受专业训练的他们要比半农半兵的半吊子大兵强得多。
“那，洛瑟姆，你会刀法和剑术吗？”
“先生，我会。”洛瑟姆也已经没有继续打算将这个秘密隐藏下去了，反正他出手阉掉自己老爹的事例也并不能再改变一次他在人们心中的印象，因为他本人就足够臭名昭著了，“但没用的。”
——练习刀法、剑术、乃至于射箭技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是一辈子的事情。许多贵族骑士家中的孩子都是从八九岁就开始练习武艺；除却格斗技艺以外，他们还会进行体能训练，又加以丰富的肉类蛋白质补给……
所以，“穷文富武”可不仅仅是在华夏成立，在中世纪式的采邑制封建社会也同样如此：学习武艺的人必须是不愁温饱、脱离生产的贵族阶层，而这两个修饰定语的背后是无数每日辛勤劳作、为他们无条件地提供食物的受剥削的农奴。
“也就是说，后天的剑术高手、刀法大师什么的大多都是不存在的。”洛瑟姆振振有词道，又翻转着手腕、比划着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贵族骑士的子弟们练习刀剑练习得都纯熟至极了，提着刀随便一挥都能砍出一记标准至极的重劈，后天才开始学习的人怎可能超越他们？”
我跟着点头：“我同意你的说法。从现在开始教我们的人刀剑的格斗技艺是肯定来不及了，他们没有时间学会的——所以我们不让他们学刀剑，我们要把长枪作为主要兵器。”
（笔者按：写这一节的时候，笔者非常有幸地遇到了一位兵击圈里的散户，并且接触到了许多尼龙制的格斗用兵器——诸如波兰马刀、迅捷剑、日式刀和德国双手大剑。
而在这位散户的初步引导下，笔者也稍微尝试着学习了一下波兰马刀（注：Bv1uK4y1E7eo）的起手式及后续的劈砍动作，又与他交谈了一段时间：
据他所说，波兰马刀已算是容易练习上手的兵击武器了，最难练习的当属剑/刀盾、有双刃的长剑和双手大剑；其中，剑盾和双刃剑的困难之处在于技艺复杂、招式变数多，而双手大剑的困难之处在于重量……
而他练习手臂肌肉力量的方式并不只有最普遍的举铁，而还有拉长弓；练习了数年时间后，他已经能够拉开六十磅的弓——纵使如此，他在演示约莫二斤重的尼龙双手大剑时仍然因为臂力不足而出现了武器脱手的现象，更不要提实战中更为沉重的钢制双手大剑了。
从这个例子，我们大抵可以窥见刀剑训练的困难程度：一个合格的刀剑大师必须拥有供应不断的肉类蛋白质食物、才能将臂力练起来；他必须拥有充裕的时间以进行武器的攻防训练，这样他才能在实战中娴熟地进行劈砍和直刺。而这都不是一个非贵族骑士的子嗣能获得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