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呦呦鹿鸣

作者:君士坦丁十一世 更新时间:2020/12/20 9:35:25 字数:2936

第五节

“……齐步,走!光,鞋,光,光,鞋,光……错脚了错脚了!有没有搞错,这都能弄错脚吗!”

——大包小包地扛着财产自道路鱼贯而行的农奴难民们每每途径我们的训练场地,大多都会惊愕地停下来驻足观望一会儿,在什么名堂都看不出来之后才摇着头离开。至于他们为何要摇头,我的心里也有了一个答案:他们大抵是以为我们疯了吧。

确实如此,在别人眼里,我们这些兵就像是疯了:指望这些农奴兵在短时间内接受、牢记并且运用起“左右”的概念实在不现实,所以负责训练的洛瑟姆干脆就让他们把左脚的草鞋扒了,口号也从一开始的“左右左”变成了“光鞋光”。

这一队走错了步子的士兵哭丧着脸,看着暴跳如雷的洛瑟姆拎着木棍三步并作两步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举着棍子就是一顿乱抽,直把这群家伙揍得嗷嗷乱叫——趴在一边围观的兵看得乐了、又跟着哄笑了一阵。

我白了这群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家伙一眼:“你们笑什么笑,你们不也被洛瑟姆长官抽了一顿?”

“先生,我们心理平衡了嘛。”那笑得最灿烂最张狂的人咧着嘴傻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就我们挨打的话,岂不是很不公平,现在别人也终于挨打了,我们也就高兴了……”

这些挨了打的士兵并不是战兵,而是凯文拉过来的负责吹笛子的军乐手——当然,这个时代自然没有军乐手的概念。昨晚的凯文熬夜削了好几根鹿笛来、分派给了这群“有音乐天赋”的家伙,并将那一首新作的曲子教给了这些新徒弟。

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些“音乐天才”毫无疑问地唱跑了调,使得按照笛声旋律向前踏步的受训练的士兵笑得肚子都疼了,气急败坏的洛瑟姆就举着棍子把他们打得嗷嗷直叫……

问题在于,他们是屁股被打肿了,但嘴巴和手指可没有毛病。所以这些被棍子抽得爬不起来的家伙就这么趴在冰凉的野地里、没命地吹着鹿笛,只指望着赶紧把这首曲子练会。

转眼就是一个早上的功夫,这个早上的训练成果也是看得我直摇头。军乐手们吹那昂扬的进行曲是越来越娴熟了,但受训的战兵的步子踏得却毫无进步,每次前进都会在原地留下一大堆鞋子——给自己后面的同伴踩掉的。

“先生,太难了。”洛瑟姆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这位施虐狂用棍子揍人揍得手都累了,“这种训练方法看起来简单,但实操起来却难得要紧,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起成效了。”

“熟能生巧。”我言简意赅地回答,“逃难的农奴们应该都走到我们前面去了,现在的我们应该是正处于队伍的最后面,对吧?”

“先生,确实如此。”洛瑟姆点头——我们花了整整一早上的时间以停留在原地、让这一百多号乞丐兵都接受一遍队列的基础训练,那些难民前进的速度再慢,也足够把我们甩在后头了。

我点头:“那就行了。传令,让所有人按照齐步走的要求上官道,按着军乐营(一个新的编制)的旋律和节奏踏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未等这群士兵们怨声载道哀鸿遍野,我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走到队伍的最前头后,我们就停下来休息,开灶做饭。”

倒霉的凯文和那七八个音乐天才就又鼓着腮帮子有气无力地吹起了那首曲子;起初的他们还对这旋律不怎么熟,但在挨过棍子、又经历过一早上无间歇的练习后,我估摸着这曲子已经烂熟于他们的心中了;到了第二天,估计他们一听见这旋律就会反胃想呕吐。

所以,在辛佩德伯爵领郊外的官道上,这些在旁人眼里莫名其妙就发了疯(估计是为了吃的)的征召兵们就又昂首挺胸地排成了若干排,穿着鞋子乱糟糟地顺着鹿笛的节奏往前踏步,整条土路都给他们有规律的踏步震得尘土飞扬。

我看着原本打算跟在队伍后面拎着棍子抽这些炮灰兵屁股的洛瑟姆被扬尘吹得咳嗽连连、乃至于眼睛都睁不开了,又好气又好笑,呼喊一声、便推着载着老婆的轮椅往前走:“你们加油啊,我先到队伍的前面去了。”

——洛瑟姆正热衷于拿棍子抽这群破征召兵的屁股并美名其曰“练兵”,赫莱斯正领着他的工匠窝在马车上把刚熔铸好的铁锭热锻成粗糙的锐器(其性质更类似于新石器时期的磨制石器),凯文正领着军乐营拼命地吹他的鹿笛……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人以外,我的内阁成员全在忙活着事情——这个人是我的妻子温。

我低头俯瞰着静静地端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子。今早的她委托姐姐拉给她剪了一个短发,那些及腰的漂亮柔顺的头发便就此被抛弃在了野地里;眼前的少女正低着头、一言不发,似乎在独自思索着什么,也像只是对周围的一切心不在焉。

“温……?”在迟疑了一会儿后,我还是轻声呼喊出了女孩的名字,“还好吗?”

“先生。”——我所看见的雪白色脖颈就此被棕褐色的短发所覆盖,“我……还好。”

这确确实实是尴尬得让人想就地挖个洞钻进去的对话,但对于我这样需要长年和其他人打交道的决策层(其实也没多长年)的人而言,这种程度的尴尬还不算什么,我们的对话仍然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温,放心好了。我本就立志要保我遇到的所有人平安,我不会丢下你的。”

“我听姐姐说,”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又启唇、扬出一句充斥着磁性的话,“先生曾经在昨天晚上的会议里质问过骑士大人:如果遇到了其他领地里的来不及撤退的农奴,那该救不救?”

我一时哑然。这个问题本是我用来唱黑脸时借以攻击玛莉娅的工具,但那时候的我却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残酷性和现实性:我们迟早会面对这样的抉择,而届时我们该怎么做呢?

“先生是没办法救下所有人的。”她以断定的语气平淡地说,那语气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在给我泼冷水,“倘若有那么一天……先生会不会选择抛弃那些次要的人、而去选择拯救更重要的?”

我摇头,低声回答:“我无权决定那些选择信任我的人的生死,那是对我人格的亵渎。”

“先生高义。”温抿了抿嘴唇,不咸不淡地给出了这句听起来不疼不痒的恭维话;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尝尽人间冷暖的女孩了。

“温,读过不少书吗?”——如果这是一个会认字的女孩,那我得庆幸上天赐予了我这样一个妻子:我甚至不敢打包票说我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毕竟这个世界虽说和中世纪很像、但发展的脉络与文化类型也肯定和现实世界大相径庭。

“读过很多没用的书,大多都是帝国时期的历史的遗存物,在如今这个时代已经不适用了。”温很平和地回答,似乎丝毫不认为那些书是导致她终生残疾的罪魁祸首,“百无一用,不读也罢。”

“若有一天,我们安顿下来了,”我斟酌着用词,尽可能地让话语中充盈着温情、希望和未来,“那些书里的内容还是用得上的。你是我的……妻子,总有一天,我仍需要你的辅佐。”

“……嗯。”——女孩子说话的声音又一时间低下去了许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脸红害羞了。

眼见温的情绪稳定不少、应该不会像昨天那样捏着金属片自寻短见了,我又推着轮椅到了赫莱斯那儿处——他那儿闹腾得太大张旗鼓了,离得远了都能听见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看见纷纷扬扬而起的热浪和烧炭的黑色烟雾。

在我的印象之中,欧洲的煤炭开发得很早,许多工匠作坊早早地就用煤炭来炼铁了,但问题是、那时候压根就没有脱去煤炭中杂质的工艺,最终结果就是煤炭中的硫、磷等杂质混进了铁器里,导致炼出来的铁器又硬又脆。

而华夏却因晋地区的煤炭发现得很晚、以至于长期都在用木炭炼铁,所以炼出来的铁器反倒没有这种情况:“赫莱斯,你们有没有依照命令、严禁使用煤炭炼铁?”

赫莱斯又肆无忌惮地冲我翻了个白眼:“先生,我们根本就没有在炼铁矿石,我们炼的是现成的铁器熔铸成的铁锭——”言外之意就是,外行人闭嘴。

但我仍然没有闭嘴的意向:“记住,就算是熔铸铁锭也得用木炭,不能用煤炭,知道了吗?”——虽然我并不知道铁匠的具体工艺,但我总知道什么叫做万无一失便无错。

“明白了,先生,我们都遵照着你的意思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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