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洛瑟姆弄砸了。现在，不仅仅是那些好奇地跑过来围观的农奴，就连闲得无事可干的玛莉娅和阿蒙也跑过来凑热闹，看那些扛着五六米长、几乎要把鸟窝捅下来的长矛的士兵整齐有序地踏着步子往前挪，后面则跟着十来个拼了命地吹鹿笛的乐师。
见阿蒙和玛莉娅看得入神了，我也禁不住跑到队伍的前面去，看一看这些士兵实操起来的视觉效果——呃，感觉还挺有气势的，就是尘大了一些。
按照马其顿方阵的摆法，第一排的士兵的长矛是要平举的，第二排的士兵的长矛需要搭在第一排士兵的肩膀上，第三排的士兵则让长矛抵在第二排士兵的后背处、斜斜上举，第四排再往后的士兵则让长矛直指苍天……
所以，在前方行注目礼的我只感觉那是一坨在慢慢往前挪的刺猬。为了保持队伍的整齐，他们不能像轻步兵和散兵那样灵活地跑来跑去，所以前进的速度也就慢得像蜗牛爬。
玛莉娅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后，就此直截了当地问我：“阿莱克修斯，这种方阵是你想出来的？”
“大人明鉴。”我低头看了一眼坐在我身前的轮椅上的少女——反正她是我的老婆，我怎么胡说八道她都会保持缄默、以维护我的利益，“这位……姑娘曾经读过一些帝国时期的书籍，上面就有关于帝国时期战法的内容，我不过照猫画虎照搬而已。”
“哦。”玛莉娅摸着自己的鼻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圆润的沾着婴儿肥的脸颊骤然绽开了一抹激动的殷红，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了起来，“原来，原来这是帝国时期的战法……是我孤陋寡闻了。”
旁边的阿蒙则定定地看着，看着那些士兵整齐踏步地往前走。过了一会儿，这个莽夫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阿莱克修斯，帮我练兵，把我的兵也练成这个样子！”
“阿蒙大人，不可。”这句话本应该是由拉说的，但我看拉也看得双眼发直、满脸都是惊愕和憧憬之色过后、我就代替她把这句话说了出来，“阿蒙大人的兵是自己带出来的，如果让我来练、未免就会练出我的个人烙印——我只能将办法告诉您，您再按照这个技巧去练便是。”
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像个傻子一样又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又如数家珍地将那几个现代军训的口号“列队、报数、向左右后转、齐步走、立定”扔了出来，顺带着送了阿蒙一支鹿笛和一根打屁股的军棍，就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好消息接踵而至。这支看起来威风凛凛（我们只实战过一次，不知道会不会在战斗中被一打就垮）的队伍算是在这些逃难的农奴里赚足了眼球，许多眼热的小伙子看士兵们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也就嚷嚷着要参军，这让洛瑟姆着实兴奋了一段时间。
我背着手、慢悠悠地哼哼着，听兴奋异常的洛瑟姆把这个消息说完了，才反问一句：“你的选兵的标准是什么，洛瑟姆？”
“先生，那些强壮的、勇敢的、看起来很凶悍好斗的我全都要了！”洛瑟姆答，眉目间的笑意尚且没有褪去，“有些看着太懦弱的，都被我赶走了。”
“蠢！”我骂了一句，“把那些桀骜不驯的悍兵都给我辞退回去！方阵压根就不需要这种人，我们需要的是最老实、最听话、没有多少心计的兵员！”
我们并没有强征入伍的意向，毕竟我们压根就养不起一大波一天要吃三顿饭的兵，也不愿意像耶格那样养一大群一天一顿饭都不让吃的炮灰，所以这一次的扩招规模也不大，仅仅是补充了三十余人而已，而让队伍人数化作了整数：两百整。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如果没有变数，这些新兵将会和过去的老兵一起、接受这种最新式的队形操练：他们将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倚仗。
但是，变数终究是有的。在走了三天过后，玛莉娅又将我、阿蒙和拉，以及拄着拐杖的醉仙陈执旗喊过来开会，会议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行，这么走实在是走太慢了，我们粮食该不够了。”
“预定计划如何？”这几天的我一直在看洛瑟姆练这支兵、顺带着给轮椅上的妻子做心理辅导，也就没有顾及内政方面的事情。
“我们预定是每天前进二十里，用半个月的时间抵达洛卡半岛的东南端，而后就地砍树造船、渡海到那些岛屿上面去，但现在看来，我们每天的前进速度甚至就连计划的一半都没有。”玛莉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样下来，粮食迟早会告罄。”
我托着下巴、看着眼前的少女的眉头又紧紧地锁在了一块儿去，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好笑：“玛莉娅大人，我还有一个疑问——您是如何知道我们的前进速度的？”
“我们一直在往东南方向前进。而如果我们真能够每天前进二十里，那我们应该在昨天就进入附近的名为尼微的城市了。”玛莉娅懊恼地按住了太阳穴，“但是，我们连尼微城的影子也没看见。”
我登时就又头皮发麻了：“玛莉娅大人原本的计划是……要带着尼微城里的百姓一起走吗？”
“是啊。而且，尼微城里也有不少驻防部队，可以弥补我们人手短缺的短板……”
我也跟着哀叹着按住太阳穴了。决策层的人越来越多了，而我的地位也在不断地下降；如今，我凭借着这一套新颖的队列练兵法折服了阿蒙，又趁着陈绛摔断了腿而夺回了部分话语权……现在的玛莉娅却又琢磨着再拉一个什么破城主来进入这支队伍的决策层，这还有完没完了？
会议里的阿蒙时常捧着下巴发呆，而代替他思考与发言的人则为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谋士拉，对此我们也都熟若无睹了：“也不一定。如果辛佩德伯爵已经跑了，那他肯定会先于我们抵达尼微城，并且将消息带给那位市长。”
我立马就来了精神：“也就是说，我们很大可能会面对一座空城，里面那些来不及带走的物资就都是我们的了！是这个意思吧？”
拉摇头，这个女孩子也毫不顾忌地朝我投来了似笑非笑的更类似于嘲讽的目光：“不……城市的运力要比贵族领强得多。如果市长成功地将尼微城里的市民动员起来了，那我们所看见的尼微城的仓库八成是空的。”
我一下子就对这座城市失去了兴趣；既然里面很大可能是啥都没有，那也就没有了解它的具体内容的必要了：“按照我们现在的前进速度，我们会在什么时候断粮？”
“走到半路就断粮了。”玛莉娅直言不讳，“我们现在的前进速度甚至比不上预定计划的一半。如果我们能一天走二十里，那我们从辛佩德伯爵领里带出来的粮食甚至还能有些许盈余。”
——这问题就很大条了。不论是金雀花骑士团、还是我领的那群乞丐兵，他们都曾在死亡的边缘蹦哒过、自然也就尝过绝望的滋味，跑路跑起来也特别快。但对于这些逃难的农奴而言，这场灾难于他们而言并没有任何实感，他们还没有被死神的镰刀比划过，所以生不起逃命的心思。
“要恐吓一下他们、让他们加快脚步吗？”我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和洛瑟姆相处多了，我发觉我也逐渐被他浓烈的暴力倾向影响不少。
女骑士不假思索地摇头：“没用的。他们走不快不是因为他们不想走快，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没办法走快。这就是短板效应：我们的前进速度并不取决于我们这些走得最快的训练有素者的速度，而取决于难民里的妇女、老人和儿童的速度。”
我一时哑口无言了。想来也是——一名农奴诚然能够迈开双腿、大步地往前走，但他的妻子、孩子与家中的老人却做不到。相反地，农奴还不得不放慢脚步，以照顾这些腿脚不方便的弱势群体。
少女叹息：“计划泡汤了。我们可能需要沿着道路前往南洲各地的封爵领和城市，寻求贵族和市长的帮助，并顺带着领着他们一起南撤。”
“这哪儿是个头啊？！”我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头，“那样的话，我们的队伍就会愈加臃肿、前进的速度就会越来越缓慢，那样我们迟早会被精灵族的入侵者追上的。”
玛莉娅用力地一举手，铿锵有力地回答：“那也不是问题！到了那个时候，团结了南洲各个伯爵领和公国的力量的我们就不再是如今这样一支弱小的队伍了，我们甚至可以和入侵者堂正一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