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无礼！”——还没等冷冽地笑着的玛莉娅回答，她的近卫们就已惊怒交加地怒斥出声；反应慢了一拍的我立马大叫不好，但别无选择的我也只能临场开演，先摆出一副惊愕呆滞的模样、而后朝着那位白衣侍从怒目而视——这样差不多就得了。
面对如此多的斥责，那名讳为布密尔顿的白衣侍从却脸色坦然。他转身恭敬地冲着坐在主位的市长行了一礼，后才向玛莉娅：“大人，您身边的这位扈从……不是金雀花骑士团的成员吧？”
——顺着布密尔顿的手指，无数目光密密麻麻地射到了我的身上、和我穿着的草鞋上，一时间尴尬得我巴不得拿脚趾头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地里。
这厮！我跟你有仇吗，干嘛这么针对我！
“他的鞋子在江北大营里丢了，所以只能穿一双破烂的草鞋。”玛莉娅平静地回应了对方的挑衅，但不论是熟悉她的人、亦或是不熟悉她的人，在场诸位都能察觉到她话语里的怒火，“有问题吗？”
“是吗？”布密尔顿轻声喃喃自语了一句，“会战到就连战靴都掉了的人，应当是忠义无双之猛士吧。”
我的心里警铃大作、大叫不好，那头的白衣侍从就已将葡萄酒瓶缓缓放下，又反手将腰间的长剑哐当两下抽出、于半空中转出三四个凌厉的剑花。他气定神闲地与我正面对视，澄澈的双目中透着的挑战之意让我几乎不敢直视。
“我愿为诸君比武尽兴，何如？”
要不是在场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的众人都在盯着我和布密尔顿看，我几乎就想抱着脑袋蹲地上去自闭一会儿了：当初的我肯定是脑子抽了、才答应跟着玛莉娅去城里一趟的，自己呆在临时住所里看老婆午睡时的盛世美颜不好吗，为什么偏偏要跑来这种贵族聚会的鬼地方来受罪……
我没有抱着脑袋蹲下，自然也就不需要抬起头去看本就比我还矮一个半头的玛莉娅，后者则冲着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不是姑娘，你冲着我点头是几个意思？你这是指望我一个屁剑术都不会的农奴去和女公爵的贴身高手打个五五开？
我再低头看了看那位抽剑在手、傲然地伫立在原地的目光凌厉的高手，一下子就明白了玛莉娅的具体意思。这高手再厉害、吃的也没有我这个现代人的好，所以他甚至还矮我一个头。
但问题是，这是兵击、不是自由搏击！如果是徒手格斗，我往前一拱都能把这个自诩仙风道骨的温润如玉的君子拱翻在地；然而，这个风度翩翩的贵族侍卫手里正捏着一把锋利的剑。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一连串的逻辑链给捋顺了一遍。这位白衣剑客布密尔顿之所以要和我决斗，是因为“违反了礼制”的玛莉娅油盐不进，既不愿意喝酒也不愿意留下来赴宴；而玛莉娅之所以不愿意喝酒也不愿意留下来赴宴，是因为她不吝于得罪在场的所有宾客，正如对方所说之“跋扈”。
那我还害怕什么！既然作为在场的老大的玛莉娅都敢一口气把这里的几位伯爵连同着市长都得罪个一干二净，那我顺带着把这位白衣侍从给得罪了不也一样吗？
于是，我坦然地站了出来，正正地望向了这名已将剑尖垂下的青年：“你的名字是布密尔顿？”
“是。”青年凝重地点头，我猜是我的身高给予了这位女公爵的贴身高手莫大的压迫感，“敢问……”
“我的名字就不必说了。”我冲着这位持剑的侍卫神秘地一笑，忽就转过了身躯，自傲地步入至身后玛莉娅的近卫人群中去，“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承蒙玛莉娅大人不舍、才忝列其中，这般污名怕是会脏了各位的耳朵。”
在即将遁入人群中的前一瞬间，我又朝着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的布密尔顿砍下了第二记重击，随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逃之夭夭：“若你想要和我决斗的话……下次吧，下次一定。”
我跑了，玛莉娅也跑了，所以玛莉娅麾下的那一群近卫扈从也跟着全跑了，我们又再一次地由那位城防卫兵队长带领着往城外的方向走去，这场闹剧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落幕了：我们这一群人莫名其妙地跑到了尼微城市长的宫廷宴会里，丝毫不给他面子地闹了一顿，然后又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禁不住苦笑出声：蒂蕾尔女公爵、辛佩德伯爵，还有那两三个我名字都记不住的阿猫阿狗伯爵，南洲地区的贵族基本上都给玛莉娅得罪透了，以后的她想再在南洲混就难了。
当然，我也明白，会导致这个局面的形成的人肯定要算我一个。如果我象征性地拔刀出来跟那位白衣剑客打两下、然后扔下武器认输，那双方估计还有回旋的余地，玛莉娅不过是丢了些脸而已，还不至于和南洲的贵族们撕破脸皮……
但我吞不下这口气。我宁愿和贵族们公开决裂，我也不想看着这个女孩子被宫廷宴会上那些脑满肥肠的废物嘲讽“你的部下就这几斤几两吗”。
“阿莱克修斯，不要担心。”在我魂不守舍地随着她与她的侍从步行于尼微城的道路上时，倒是玛莉娅出言安慰了一句，“这些家伙还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有多乱。等入侵者过江了，他们就该知道、贵族的身份是保不住他们的命的……”
——因为知道他们的贵族头衔即将变成一纸空文、所以少女才不惜与他们交恶吗？
“希望如此吧。”我勉强收敛了愁容满面，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如果入侵者想要征服这片土地、维系长期的统治，那它们必定会重新启用当地曾经的统治者、任命他们为总督，也就是说，以后我们可能还得和这群家伙打交道。
没有人追出来。我转头望去时，市政厅的门就又重新关上了，恍若方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贵族们选择性地忘却了不速之客的侮辱，而再一次地沉浸于无意义的欢愉之中……。
“阿莱克修斯。”走在最前面的女孩子突然轻声呼喊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打了个激灵，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回到现世、放至她披着盔甲的后背身影上。
“我在。”
“我的脑子有一点乱，我可能需要你的协助。”我看着玛莉娅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有些无力地喘息了两声，“首先，宴席里出现了辛佩德伯爵的身影，也就是说，辛佩德伯爵是在被阿蒙带领的义军打垮之后、带着他的财产逃到了这儿来……”
我不做声地点头——我不敢开口打扰玛莉娅，生怕打断她的思路。话说回来，这辛佩德伯爵的行事作风还挺有晚清地方官员的意思：老家的军队被义军一锅端了，就干脆利落地跑路避难……也不知道他这一手是从哪儿学来的。
“而辛佩德伯爵之所以要求村庄里的村民带走所有的财产、焚烧居住的房子，是因为辛佩德伯爵知道了北岸糜烂的战事，恐慌的他才会选择这么做。”
“确实如此。”——辛佩德伯爵领是距离临江最近的伯爵领，毕竟我们在南渡过后第一个碰见的就是附庸于辛佩德伯爵领的村庄，“北岸大战在即，他不可能对此视而不见；一旦王国战败，他便首当其冲，所以他定会时刻留意局势、准备跑路。”
“所以，辛佩德伯爵在抵达尼微城之后，肯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尼微城的市长、和其他贵族，”女孩子的声音逐渐低落了下去，“但是……？”
我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尼微城的市长选择了疏散撤离郊外村庄里的村民，并让城市戒严。嗯，他还顺手把城市的城门用大石头堵上了。”
但这样做远远不够。江北大营被焚烧、宁德堡被攻占，那帝都的陷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帝都陷落了，整个南洲地区就会被入侵者的兵锋直接威胁——像辛佩德伯爵那样进行毫不留情的焦土政策与转移平民反而才是最优解。
还是说，尼微城的市长之所以要把各个伯爵公爵都叫过来，是因为他打算打一场守城战？他拿什么去防守能把王国的主力军锤得满地找牙的敌军？
所以，我又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阵……难不成那位白袍的剑士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万人敌，一剑可开天、二剑可辟地，退可绥鬼、进可断魂，利刃出鞘便寸草不生，魑魅魍魉皆惊惶？
这非常不现实，反正我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就没见过什么一剑砍碎万里河山的顶尖高手、也没见过能徒手搓火球的大魔法师，这个世界的战斗体系应该还在我的认知范围内。
“即使知道了前线的恶劣情况，尼微城的市长和各位贵族仍有着这样的自信吗？”和我想象中的差不多，在说出这段话时，玛莉娅也在直摇头，“仅靠着一个蒂蕾尔公国的力量、就指望和入侵者分庭抗礼……我看悬，很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