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逻辑上无法自洽。辛佩德伯爵是清楚真正的具体情况的，否则他也不会恐慌到组织骑士和征召兵去焚烧村庄、强迫村民撤退——他的手段实在太过简单粗暴直接、以至于诱发了阿蒙主导的叛乱，而他本可以采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光从这一点看，辛佩德伯爵是慌得自乱阵脚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自乱阵脚了的贵族，居然悠闲至极地窝在了尼微城市政厅的宴会之中，毫不顾忌生命危险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他真觉得尼微城的城墙能抵抗得住精灵族的大军？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种了，那就是尼微城里的贵族都是白痴：“玛莉娅，依你看，这位尼微城市长会不会打仗？”
“不会！”玛莉娅回答得干脆利落，“他在战争战术方面堪称愚蠢至极！任何一个参加过守城战的人都知道城门的重要性，但他却会蠢到用大石头去堵城门，光从这一点我就能判断出他是个蠢货。”
“确定吗？”我也是蠢货，因为我从来没有参加过守城战，所以我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再问了一遍。
少女白了我一眼，我猜现在的她也认为、我是和那位辛佩德伯爵同等级别的白痴了：“确切地说，没打过仗的人压根就不会堵城门——他不知道还有堵城门这种做法，而打过仗的人则知道城门的重要性，自然也就不会这么做。只有那些蠢货……”
“好，我知道了，”反正玛莉娅是骑士，是身经百战的杀的人比我走过的路还多的职业军人，那我就默认她说的话都对，反正我不怎么希望自己会被对标成和尼微城市长一个级别的蠢货，“所以，结论一：尼微城的市长不懂打仗。”
让我又好气又好笑的是，少女反倒还以温柔的语气安慰起我来了：“阿莱克修斯，没事的，你好歹能练出那种程度的强兵，就证明你至少比这位市长强得多……”
“鄙人不过一介农夫，根本不懂文韬武略！”我没好气地回答，反正我并不觉得“比一位白痴强”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玛莉娅大人谬赞了，谬赞了。”
但问题又来了。尼微城的市长是个军事白痴，辛佩德伯爵也可能是个军事白痴，但其他伯爵不可能是军事白痴，那位女公爵也不会是军事白痴——如果整个南洲地区的贵族都是军事白痴，那我就真无话可说了，这破王国还是早早亡了比较好。
然而，对于尼微城市长这一用石头堵城门的行为，却没有任何一个伯爵提出异议；而唯一的解释好像也只有一种，那就是如上文所言，在场的所有贵族全部都是不会打仗的酒囊饭袋！
“撤离了村庄里的居民、却没有焚烧房屋，布置了防御的卫兵、却堵上了城门，”女孩一声叹息，语气多有恨铁不成钢之感，“南洲地区的贵族，实在是安逸太久了啊。”
——未等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玛莉娅就已断然地向走在最前面带队的城防队长下令：“停下。”
待那个卫兵队长朝着她投来困惑的目光，少女也不吝于目光凌厉地与他对视，这位嫉恶如仇、真正意义上地体现了何谓“为生民立命”的女骑士开口一句、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住了：“我决不能就这么看着满城的百姓去死。”
未等满脸惊愕的城防队长作出回应，玛莉娅就已骄傲地冲着我抬了抬下巴：“阿莱克修斯，你和我的两名近卫先回去，我可能还要走一趟市政厅。”
“为什么要支开我？”我愕然问道；电光火石之间，我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一阵恶寒瞬间充斥满了我的全身上下，使我几近脱口而出，“玛莉娅，三思而后行！会……”
“没事的。”女孩突兀地打断了我的话语；她安抚式地低声喃喃着，也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麻痹自己，“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不冒这个风险的话，便就没有成功的可能性——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城内万民因错误决策而死，我做不到。”
——她是一名真正的骑士，而不是冠着虚无缥缈的荣誉头衔的武夫。
“放心吧，比这更危险的境地我都经历过，”见我怔怔地愣在原地了，即将奔赴险地的少女还颇有心思地开了一句玩笑，“等我早早地把这件事情给处理完毕了，或许我还能到高原神的神庙里面参拜一下、放松一下心情呢，你可别羡慕我哦。”
玛莉娅话都说到这儿了，原本思绪万千、憋了一肚子的话没说的我突然就此无言以对了：对于这名做好了觉悟的女孩而言，再多的劝阻和反对都是对她人格的侮辱：“玛莉娅，保重。”
她的笑容还是没有消退：“阿莱克修斯，保重。”
两名近卫出列，他们将保证我的安全。而玛莉娅和她剩余的一众精锐近卫们则趾高气扬地沿着原路就此返回，丝毫不顾及那位带队的城防队长目瞪口呆的表情——后者甚至不敢去拦这位真正意义上的跋扈的女骑士。在全副武装的铠甲面前，城市卫兵的武器甚至没办法击穿他们的防御。
我冲着那位满脸惊愕与苦涩的城防卫兵队长讪笑一声：“走吧，别看了，看了你也没办法拦住她。她就是这样的，老是一根筋地往前冲，一旦下定决心了十头牛都没办法把她拉回来。”
“但是，”这位倒霉的遇上大爷的城防队长苦笑着、仍为自己的职责辩护，“如果不把他们喊回来，其他巡逻的卫兵队伍会……”
“少来这一套。”我嗤之以鼻，“你自己都没有信心和全副武装的玛莉娅近卫军团打一架，你的同僚就有这样的本事了？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就不要管了，管不来的。”
——可能是我说的话实在很有道理，当然更可能是玛莉娅的装备实在是太吓人，这位城防队长几乎不假思索就采纳了我的建议，便引着我们三人往城门方向疾步走去。
城门仍被巨石所堵，我们离去的方式仍然是顺着吊篮直降而下。在跨步迈入吊篮之时，我也不忘再望一眼这一座安静的尼微城：在阳光之中，正处于戒严状态的尼微城呈现出神圣的祥和与寂静，仿若其正受信奉的神灵无私而慷慨的护佑。
我可能不会再回到尼微中了。我是不折不扣的逃难者，是在死亡的重压中苟延残喘着寻找一丝生机的农奴；虽我同样会被历史遗迹背后的古老荣光所震慑，会被它的繁华与美丽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它总归只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漂亮的过客。
“但是，你不能留下玛莉娅。”我在内心轻轻地立下誓言，“如果你将玛莉娅吞下去了、却没有将她吐出来，那我便绝不姑息。”
等我们下了吊篮，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沿着城门前的官道向前疾驰，尽可能快地赶回至我们所处的营地之中：如果玛莉娅成功了，那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动员全体难民继续前进——我们的工作量和压力一点儿都不比玛莉娅的小。
我才回到村庄、一口气还没缓过来，那该死的变脸怪就又屁颠屁颠地窜到了我的跟前：“先生！陈执旗看过我们的队列操练之后、就一直嚷嚷着说要入队。先生看怎么办？”
“他想入就让他入呗。”我随口回答，此时此刻有些心乱如麻的我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意义，“比起这个，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洛瑟姆，把我们的人组织起来，随时准备好。”
这个心理变态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拳头也紧紧地攥成了两团：“先生，要打仗了？”
“打什么仗！”我骂一句，这家伙的脑子里估计就只有杀人了——嗯，可能还喜欢折磨人，也就只有惨叫和哀嚎能刺激他的脑内多巴胺分泌了，“真拖着这队乌合之众和正规军打、也不过是白给，你还真以为凭这几天的操练就能拉出一支强军吗？”
所以这变态青年的脸上又露出了迷惘的神色：“先生不打仗的话，为什么要把士兵们拉出来？士兵们不就是为了打仗而生的吗？”
“这一点我以后再给你解释。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动作尽可能快。去。走过去时，你再跟我说说陈执旗的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