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推理仍然在继续。而随着我和洛瑟姆这两位比起其他人稍有见识的人的继续推进，这一残酷的血淋淋的真相也逐渐浮出水面，且毫不犹豫地刺向众人的心脏，使我们的心逐渐变作一片冰凉。
“伯爵、市长，乃至于公爵，他们之所以会在尼微城中济济一堂，是因为他们在知晓帝都北部的战事过后、就做好了成为墙头草的心理准备。如果前线战事糜烂，他们就会立马向敌人投降。”
一旁听着的赫莱斯声音微弱地提出质疑：“但他们为什么要选在尼微城呢？距离帝都前线最近的不应该是辛佩德伯爵领吗，为何不在那儿集合？”
“因为伯爵领的生活条件甚至不如城市。”洛瑟姆冷笑一声，“这些贵族，到这时候都挑三拣四的，是嫌和手下的人还不够离心背德吗？”
——墙头草。我之所以说他们是墙头草，是因为时间差：他们想要知道帝都北部战线的情况、注定会有一个时间差，所以他们必须提前聚集起来。如果前线打输了，他们就集体向敌人投降；如果前线打赢了，他们正好能一块儿开庆功宴……
我停住了脚步，有些焦躁地呼吸：“诸位，你们觉得这些贵族……会不会把自己的军队开进城里？”
陈绛以最快的速度作出了回答：“几千人的大军倒不至于，但几十几百人的卫队总是有的。尤其是公国的主人，作为一介公爵，出行时不带上一两百个护卫简直可谓是掉了身价。”
洛瑟姆也作出了同样的判断——带征召兵是绝对不可能的，那些唯一擅长的技艺是种地的农奴带进尼微城来只会影响市容，而且他们本身也不堪一击，没人指望他们能充当战场的主力。相比之下，私人豢养的精锐死士显然会更加划算。
我也更加忧愁。……作为骑士团团长的玛莉娅本身就人手不足，她赖以仰仗的只有她的近卫和侍从、而以质取胜，但如果对手的战兵的质量同样不落于下乘，那她行动的成功率就相当低了。
“尼微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我又神经质地重复了一遍，仿佛正急不可待于捷报传临。
“先生，还没有消息……如果有消息的话，尼微城方向的响箭会第一时间上天的，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出变故了。”头一次看见我这一副失态模样的凯文也无可奈何，“先生，急也没用，我们只能就这么继续等下去。”
我按着额头吸了一口气。确实如此；敌强我弱，更何况尼微城的市长还用石头把城门堵上了，这使得我们就连发起不自量力的进攻都不可能。
——人没办法从城门进去，而只能用吊篮运输。一旦玛莉娅失败，那她就连夺取城门逃走的机会都没有，她只能去抢夺吊篮……但如果控制吊篮的卫兵随手将吊篮的绳子切断了，那就意味着玛莉娅逃走的唯一途径变成了从城墙上跳下去。
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的武学高手至多也就是比普通人更懂如何砍人，他们并不能从高处跳下去而毫发无损、乃至于在地上震出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如果要从城墙上跳下去，那摔断腿还算轻的，万一摔断脊椎的话、就是瘫痪半身不遂。
我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比起去思考那些堪称恐怖的后果，还不如先琢磨一下有什么主意……
“先生！”凯文急促的呼喊声一下子就让我回到了现实之中，“响箭！尼微城那边响箭上天了！”
我和诸位成员对视一眼，立即马不停蹄地飞奔而去——陈绛的腿伤刚好、没办法跑起来，所以也就被我们远远地甩到了后头去，但这时候的我们也没有世间去顾及这位常备军军官的感受了：若是玛莉娅小命不保，没有了她贵族骑士头衔的庇护，我们这些人就真成了彻头彻尾的难民流民了。
但我们只跑了一半的路程就停下来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扛着竹枪、踢着草鞋的士兵如临大敌地押送着某位身着漂亮华丽的侍从，而后者则一脸坦然地行走在大路上，可谓毫无惧色。
在我们相遇之时，这名衣着华贵的侍从也停下了脚步。他满脸狐疑地打量了我们这些落魄的穿得和乞丐差不多的决策层成员，又恍然大悟地哼出一声不屑的鼻息，这副骄傲的模样看得我一阵火大，原本就旺着的怒意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诸位可是玛莉娅大人的随行成员？”在周遭士兵的示意之下，这位使者不卑不亢地止住了脚步，先行一个华丽的礼，又温声问道。
“正是。”我也当仁不让地跨出一步，寒声回应，“玛莉娅大人现在如何？”
“玛莉娅大人重归宴席，正与各位大人们一并把酒言欢、喜不自胜。”使者笑道，那副充满了官方味道的笑容真看得我们心里一阵恶寒，“还请诸位随卑职进城一趟，一并赴宴，好让市长大人尽一份东道主的情谊。”
——我不用猜都知道城里头的大人物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玛莉娅肯定是失手了，她和她的近卫都陷进城里了，而大人物们又觉得我们这些驻扎在城外的流民们是不安稳的因素，所以就想把我们这些决策者诓骗进去、好斩草除根。
为什么他们不直接出兵、把我们这些流民给全部杀干净？因为他们自个儿把城门堵上了，城里的大兵出不来，而只能用吊篮一队一队地送下城去……
“各位大人物们的宴席，可容不得我们这些没有贵族头衔的草根鄙夫吧？”我丝毫没打算给这位使者面子，“看啊——我们穿的甚至还没有你这样一位跑腿的漂亮，如果我们去了贵族们的宴席，岂不是脏了各位的眼睛？”
其余人都嘿嘿笑了一阵。我看着洛瑟姆冲竹枪兵们使了个眼色，于是那群神色不善的竹枪兵便默不作声地围在了这名使者的身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很快就会和贵族们撕破脸皮，而这位贵族的走狗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实不相瞒，玛莉娅大人喝醉了。”在扑天而来的杀气之中，使者偏偏还能维持一份理智；他自信地咧了咧嘴，向我们平静地回复，“现在的玛莉娅大人已被安放在别馆之中，正待各位接回去。如果各位不愿意的话，那也没有办法……”
我冷声道：“洛瑟姆，放他回去。”
——于是那个使者又昂首挺胸地沿着来路回去了，原本拦着他的路的如林的竹枪也都纷纷地朝着两侧散开。我们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这位贵族的走狗：他方才为他的主子送来了敌人的威胁，而对此毫无办法的我们只能目送他安然归去。
“赫莱斯，你以前是干铁匠这一行的，”看着那件华丽的衣服消失在道路的尽头了，我才慢条斯理地述说我的心中所想，“你懂不懂开矿的工序和流程一类的知识？是用矿镐一下一下地凿山，还是……”
“先生。开矿的矿工一般是用压缩火把可能有矿的山洞给直接轰开，然后再……”
我兀然转头过去，紧紧地盯住了赫莱斯的眼睛，这突如其来的有些无礼的动作让后者有些胆怯地缩了缩肩膀，“压缩火？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就是一些黑色的研磨颗粒；那些研磨颗粒聚集到一堆去、再经由点火过后，就会产生冲击波、气浪和巨响，将周围的东西都震开。”我看着铁匠的儿子定了定神，继续压着声音解释，“我们都不知道压缩火的配方，它只掌握在贵族手里……”
——火药，看来这个世界已经有火药了，但人们尚且还不知道这种新发明的可怕之处。那样也好，这意味着，我仍然有着信息方面的优势；我完全知晓火药的发展方向，也就不会走太多的弯路。
“如果我们有压缩火的话，赫莱斯，”我不顾对方投来的惊愕的眼神，沉声问道，“你觉得我们能用压缩火把城墙给彻底轰开吗？”
“不，先生，轰不开的——”他立即极力摇头，“之前就有人尝试将压缩火用于军事用途了。但实践操作证明，压缩火这种采矿用的道具在战场、尤其是攻城中毫无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