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迄今为止，我们已抵达南洲地区蒂蕾尔公国中的辛佩德伯爵领，并成功地组织了上千上万名平民的撤离——虽说我并不能确保这些平民都能够在这一次逃难之中活下来。但我也明白，现在的我们即将面临这一漫长的旅程的期末考试。
“……蒂蕾尔女公爵说了，她会领着公国里那些不愿意撤离的平民投降。她还确保，她不会像那些伯爵那样滥杀无辜，她的目的是在精灵族的协助下成为封疆大吏、获得南洲区域的霸权。”
我轻轻地哼了一声。洛瑟姆的报告并不出乎我的意料：打自我望见那一位女公爵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家伙绝非善类。她和洛瑟姆差不多，都属于那种追求强权与统治的野心家。
换句话说吧。她之所以没有像那些残忍到了极致的贵族老爷那样、杀狗一样地屠戮无辜的平民，是因为她将所有的领民都视作资源，而并非因为她仁慈而不忍下杀手。
我可以清楚地知晓，在她的眼里，她的领民和囤积在仓库里的粮食、兵器、金属与钱币并无两样，它们只是资源的不同表现形式而已。
“如果她把人杀完了，那她还统治个什么？”想明白这一点过后，我也不吝于对其冷嘲热讽一番——反正蒂蕾尔女公爵不知道、而我这么做也正能发泄心中的不满，不干白不干，“不用理她，祝她能早日创建南洲王国头衔吧。”
面前的变脸怪洛瑟姆偏生还残余着为数不多的幽默细胞，一句话听得我又好气又好笑：“先生，需要我将这句贺词送过去吗？”
我琢磨了一下，阴笑一声点头：“也不是不行。你挑几个会说话的、能言善辩的，把这句话送给女公爵大人吧。”——反正我本身就对这位女公爵没多少好感，恶心一下这家伙也正好。
洛瑟姆领命走了，我也跟着将牛皮靴子往自己的脚上套。待一切准备就绪了，我才微笑着推住了一旁的轮椅，喊醒了正歪着脑袋打瞌睡的我的未婚妻温：“温，我们出发了。”
少女骤然惊醒，又在困惑和迷惘中眨了眨眼，半晌才含糊不清地哼哼出几个极具诱惑的音符：“嗯。”
攻陷尼微城后的又一收获就是这些我们平日无法获得的加工品。目睹了长矛方阵之威能的市民们对我们几近恐惧到了极点，而他们自然也望见、这些杀人如屠狗的长矛兵的脚上全踢着脏兮兮的草鞋，为送走瘟神，他们便给我们送了一车的鞋……
当然，这些鞋子也并非尽是牛皮鞋；耕牛作为封建农业社会的重要生产工具，可不能说宰就宰，那些鞋子更多是说不出类型来源的皮革制品。纵使如此，这些三无产品终究要比草鞋优质得多。
第一次尝到了甜头的凯文终于发挥了一回他的聪明才智，只是这一回的他是有一些用力过度了。不等我下令批准，他就叫师爷（我也不知道他哪儿找来的识字人才）给女公爵写了一封信：给我们送两百套盔甲，不然我们就要屠城了！
女公爵很快就回信了：盔甲没有，要命一条。南洲本来就穷，小小一座尼微城、哪来两百套盔甲能给某一位败家子肆意挥霍！
碰了个鼻青脸肿的凯文大怒，登时就要组织人手再玩一次“爆破”，动员着工兵队去刨某个倒霉鬼的坟了。恰逢这时道德楷模赫莱斯路过，一看事情不对劲——“这凯文挖别人家的坟、还要屠尼微百姓的城”，也就跟着大怒，拎着榔头找凯文去了……
后面的事情也不用多说：如今的凯文成功地享受了跟瘸子陈绛相同的待遇，原本整天搁担架上无所事事的陈执旗终于有了可以对话的伴。而作为惩罚，赫莱斯则被军棍揍得嗷嗷叫半天，那杆作恶多端的榔头也被没收充公。
推着轮椅的我一边心情愉快地想着，一边疾步如飞地走。……阿蒙已经领着尼微城的愿意撤离的难民们走了三四天了，女公爵也已动员城里的壮丁填了三四天的城墙缺口，再于尼微城下逗留已没有意义了，我们也该出发了。
——当然，我们终归要面对“期末考”。
“经过了小半个月的相处，我们和辛佩德伯爵领处的农奴难民们已有了一定的默契，他们的前进速度应该会加快不少，但他们仍然不可能跟得上我们的前进速度。”
这是我和玛莉娅的共识。农奴之中不仅有大脚的走得快的壮年，也有孕妇、婴儿、孩童、弱不禁风的病患与腿脚不方便的老人。他们都是壮年的亲人，所以走得快的壮年不可能忍心丢下他们、而独自谋生，他们必定会减缓速度来照顾他们。
在短板效应之下，我和玛莉娅的队伍必定无法在预定时间内穿过南洲、抵达东部的海岸；这也意味着，我们必定会和精灵族的追兵遭遇，遭遇他们迅捷如火的追击和奔袭。
所以，在确定“我们肯定会被追上”这一既定事实过后，我和玛莉娅反而轻松了很多。既然这一场战斗无法避免，那就只能打了；既然必须要打，那我们急着跑也没用，倒不如慢慢走好了。
——不论是劫掠、还是占据堡垒和城市来形成稳固的统治，入侵者都必须留下大量的有生力量去处理新获得的领地。所以，精灵族的军队必定不可能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南洲的大地上。
“按照估计，我们要对抗的敌人不过是一系列轻装步兵、或是精灵族的射骑手。”
射骑手是精灵族的特殊兵种。起初，我还以为这种士兵就跟游牧民族的骑射好手一样能站在马背上射箭百发百中、百步穿杨，但玛莉娅立马就把我的想象掐灭了：能在颠簸得不行的马背上进行远距离的精准射击？那是痴人说梦。
所以，射骑手其实是精灵族的马上弓兵。擅射的射手会骑着马、突进到距离敌人极近之处，而后翻身下马、射箭，随后骑马撤退。
在玛莉娅结束描述时，我只觉颇为棘手：这玩意好像是有些笨重的马其顿方阵的天然克星啊。马其顿方阵说是灵活，但其实也只是灵活在能逼迫敌方的轻步兵接战而已，遇到弓骑兵仍是一筹莫展。
“我们要出发了！”
我收敛了思绪，听着不知何处响起的雄浑到了极点的呐喊。我能清楚地听出来那声喊叫中掺杂着的喜悦与对未来的希望，那浑然不像是一个朝不保夕的难民吼叫的语气。
“我们要出发了！出发了！”
——漫山遍野都是这样响彻云霄的喊叫声。我止住了脚步，又不免低头望了一眼坐在我身前的轮椅上的女孩子：后者也在这一瞬间处于了惊愕中，但随后不久，她的呼吸就急促且沉重了起来，脸上也泛起了激动的红晕。
少顷，声音慢慢低微了下去，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为高昂、更为欢快的鹿笛声。我一耳便知，那是凯文所作的《前进曲》的旋律：当初的湖岛佣兵团就是随着这样激昂的乐声，踏着整齐的步伐，将城中的贵族的走狗一一杀戮在街道上，以他们的血告慰无辜惨死的百姓。
“前进！前进！前进，我们前进！去新的家园！”
新的家园啊。新的家园，就在南洲的东岸的海滩之上，就在海滩的对面，就在那些丛立着的群岛岛链之上。其上荒无人烟，其上盘桓着我们所不熟悉的不知名的野兽，其上也可能会遍布荆棘、毒草，其上或许有着环境恶劣的沙漠和冻土……
但那始终是我们新的家园，我们新的起点，我们摆脱战争、死亡与灾难的希望之地。
我听见了身前女孩低声的呜咽。……鹿笛声中，汉子们已粗犷地喊叫了起来，此起彼伏的“喔喔”的叫声徘徊游荡于山林之中，久久不得散去。
原本不见人迹的道路上变魔术般地闪现出了声音们的主人。他们携老扶幼，他们的背上套着沉重的包裹，里面尽是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干粮与耕种工具。这些蒙受了深重灾难的人们均眼睛明亮地望着我，望着我身后的兵士，望着如林的竹枪，望着猎猎作响的旌旗。
我微笑着摸了摸温的脑袋。后者早已在热切的呼喊和歌声之中热泪盈眶、乃至于泣不成声。
“……哭出来吧，把以前的压力都发泄出来吧。”我轻声道，“哭完了以后，就不要再哭了。阿莱克修斯我虽才疏学浅，但终会为你们谋得希望与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