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先生，他们总归是来了。”
“来得好慢啊。”我情不自禁地感慨，又啼笑皆非地看了一眼紧张得拳头都握紧了的洛瑟姆，“你小子紧张个什么？不早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吗？我们注定是会被追上的，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
眼前的变脸怪捏着的拳头松放一阵，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长声吐出一口气来：“是我失态了。先生直到现在都能维持着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我自愧不如。”
我只能摇头苦笑。这倒也不是因为我心理素质过硬，而是现实需要我这么做：如果作为这支队伍的领袖的我在碰见敌人时都毫不顾忌地大呼小叫一阵、表现出紧张惊惶的模样，那我的手下人的心理压力只会比我更大。
这让我不免想起来淝水之战前的谢安——不过那个时候的谢安是东晋超级偶像、所以这个故事不排除是粉丝给他写的同人文的可能性——前线淝水之战正在轰轰烈烈地打，他谢安石在屋子里跟客人下棋，脸上不悲不喜恍若不知战事。
有人来找他了，在他耳边说了一阵什么话，听完这些话的谢安点了点头、送离。眼前的与他对弈的客人望见谢安仍是一副淡漠平静模样，不禁奇怪地问了一句：“何事？”谢安答曰：“小儿已破贼矣。”我总感觉谢安就是第一位装逼文男主的模板。
虽说我也想做这位一边下棋一边等着捷报传来的谢安，但现实却绝不容许我如此悠闲：“去队伍最后方集合，准备开会。”——玛莉娅有殿后的习惯。
等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队伍的最后方，我们望见的是一个蹲在地上、怔怔地望着被收拢回来的蒙着白布的百姓尸体的少女。……这一点她就做得不是很好：作为一个贵族指挥官，她更应比我做得更为喜怒不形于色，她的手下才不会动乱。
“发生什么了？”我看了一眼周遭环境。周围是蓊蔚洇润的草木，只是和前几天相比，这里的绿化环境要差一些，处处都可见暴露在外的棕褐色的土壤。
同样处在队伍最后方的腿还没彻底好的陈绛代替失魂落魄的玛莉娅给出了答案：“有几个平民脱离队伍、去给家人采集渔猎改善生活了，他们被精灵族的侦察骑发现后、遭砍杀而死。”
一旁的洛瑟姆沉沉地补充了一句：“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就勒令所有难民不得喧嚣、哭泣，让他们加快速度前进了。”
“赫莱斯。”我轻声呼喊了一句。同样跟着玛莉娅盯着地上的尸体看的铁匠迷茫地“哦”了一声，才抬头和我对上视线。
“你来引导平民快速撤离，我们步兵会和玛莉娅大人的骑士团留下来、阻止敌人的骚扰和攻击，”对于封建壁垒森严的中世纪而言，手工技艺的传播速度可谓极慢，而赫莱斯这样的冶金人才是我最为需要的，“快去，别拖沓了！”
失去了他的锤子、而不再是一名战士的赫莱斯茫然地应了一声，抬腿就走，以他这样的精神状态、我实在很怀疑他是否能完美地完成手上的任务。
“洛瑟姆、凯文，回到你们的岗位上去。”我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太阳正在最上方明晃晃地照着，距离入夜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也让我更加忧愁万分，“我们要迅速列队，要在敌人发现我们的虚实之前完成布阵——动作快！”
两人立即马不停蹄地朝着竹枪的林跑去。听着提提踏踏的脚步声远去了，那头的少女也终于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上的盔甲叮叮当当地碰撞一阵，脸上的复杂表情实在让人有些看不懂。
不过，这表情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罢了。重新变回了金雀花骑士团女团长的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膛：“阿莱克修斯，这一战的指挥权，给我。”
——让我这个三脚猫去考虑这一战该怎么打、还不如去听从经验老道的大帅的命令。我立即点头应允：“可以，我会服从你的指挥。”
“尼微城一战，你的部队以零损失的代价击溃了尼微城的精锐守备，这只能体现你的长矛方阵于正面交锋中威力巨大，而不能体现你的指挥水平有多高超。”那少女又一笑，“毕竟，指挥所有人踏着步子拱上去捅人、大家都会。”
我不情愿地撇嘴，这妮子接手了指挥权后倒还嚣张跋扈了起来，愣是要损一下我的专业水平、来满足她的自尊心。你损我也没用啊，我一个破农奴本就没你这贵族老爷会打仗，你打仗的专业水平比我高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阿莱克修斯，让你的士兵占据道路，确保你们能够掌握道路的控制权。”
——这女孩子的指挥水平不也跟我半斤八两……开战之前先控制道路，打不过就往附近的丘陵上面跑，这就是金雀花对敌的三板斧吗？
我一边在脑子里将这些内容记下，一边匆匆忙忙地转身离开：“遵命，玛莉娅大人——”
长矛方阵转为三列，每一列六十余人，多余数人或随着凯文吹鹿笛、或掌旗、或持弓箭。接受过基本的弓箭训练后，很多人都能在进行弓箭攻击后不至于被弹回来的弓弦划伤手臂了——至于他们射出去的箭矢会飞去哪儿？天知道，我们又不指望他们的弓箭能提供多少有效输出。
我又观察了一下我们的战线。与其说这是马其顿方阵，还不如说这是没有火枪的拿骚的莫里斯改革方阵。但问题是，莫里斯改革的前置条件是火枪日益成熟、正面对抗中长矛的作用更倾向于掩护而非主动接战，而我们之所以要把阵容摊平、则是因为我们的人数实在太少……
“两百人，两百人而已。”我低声感慨，“这些人数用以欺男霸女、称雄某个村还凑活，在这种规模的战斗中就有些不够看了啊。”
远处隐隐传来了人仰马翻的厮杀声，那是玛莉娅的队伍在和逼近而来的敌军的游骑兵交战。不论是冲击骑兵、还是游骑兵，我们这些只能在道路上慢吞吞地挪的步兵注定是一块待宰的肉，他们不会主动和我们交锋、而是会尝试着从道路两侧绕过去，看看是否能够直接攻击手无寸铁的平民。
而这就是玛莉娅的任务：拦截敌人的企图从道路边缘绕过去的骑手。对于这些全副武装的具装骑兵而言，砍杀些披轻甲的孱弱精灵还不是轻轻松松——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站在方阵边缘的我又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在战斗之前，玛莉娅就告诉我了，步兵是无法在骑兵眼前取得战术主动权的：两条腿的步兵根本就撵不上骑着马到处跑的骑兵。所以，不论是要打、还是要跑，那都是由骑兵决定、而不由步兵决定。
“所以，要守其所必攻。”——不将我们从宽敞的道路上驱逐开来，他们的骑手也好、步兵也好，无人能够进行快速的机动，直至他们取得道路控制权。
过了一会儿，一位满身鲜血的重装骑兵小跑而来，他的手上尚且还握着卷刃的破损马刀和枪尖被折断的长马槊。
“先生，精灵族的骑手已被我们杀散了，玛莉娅大人命令你率军沿着道路前进。”那人显然是杀得兴起了，说话的语气一时都没转过来、而掺杂着一股森然的杀气，“待会儿，玛莉娅大人会用旗号与先生联系，请多加留意。”
“知道了。”我言简意赅地点头，转头向身旁的掌旗手下达号令，“全军，向后转。”
哗，哗。两下顿足，原本面向西边的道路的竹枪兵们的脚在原地划了一个圈，面无表情地转而朝向东边的土地。一旁的具装骑士呆呆地看着，下巴几近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凯文，把鹿笛吹起来。”我长吁一口气；这一战结束过后，若是我们有幸活下来，那未来的家园便可谓指日可至了，“全军，齐步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