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个十年之后，面对高中校园，符道录这个人未必会回想起，他自己向楚璇示意教室黑板的那个遥远的早晨。
当时，林科大附中是个已是百年校庆的中学，一条长长的坂道设置在校门后。
学子莘莘，沿着水泥质地的坂道往里走去。道路两旁的梧桐高大、茂盛，活像故事里的神灵。
在这个注定不会平静的九月早晨，高一三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自己的教室，一个接着一个，很难不被讲台上正发生的这一幕吸引住视线。
告白，难得一见的告白场景正发生在各位眼前。
——但是，气氛却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再重复一遍——擦掉。”
正在说话的，是台上站在外侧的那名女生。
“嗯……我还是那句话，不行。”
站在里侧位置的男生立即接上了自己的答复。
此时此刻，离早读正式开始还有点时间。冉冉升起的朝阳穿透窗户将清澈光线投入室内，女生那皎洁白皙的面孔便犹如那阳光一般。
“你怎么就——好，可以，你只是在开玩笑的话，把这东西擦了，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这件事就算是从来都没发生过。好吗？这名同学——符、道、录。”
她一字一顿中的力道与工人手中相撞的锤与钉一样有力而清脆。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你可能会错意了。我不是在故意惹你生气，或者故意找你的麻烦，我就是这么想的呀，事实就是这样，我们的好班长。”
“你……别胡闹了——行不行？算我求你了。”
女生的耳郭已经可以滴下血来了。
然而这一边的男生竟然恬不知耻地耍起了赖皮。
“啊呀？我怎么忽然有点不明白了，楚璇——班长，你能帮忙说明一下吗？难道是指黑板上这句话吗？不好意思，我突然不识字了，要不你给我念念吧？”
说起来，离开学日也就过去了一个星期，高一三班的同学们谁都没能料到会见识到如此精彩一幕。
黑板上，白色的正楷大字堂堂呈现在众人的眼中。
——楚璇，做我的女朋友吧。
而这一幕的始作俑者，正是站在讲台上坦荡告白的符道录同学。
楚璇今年也才二八年华，刚过了生日不久，梳着一头干净整齐的垂耳短发，刘海也修剪得工整，露出细细长长的眉与活泼灵动且形如杏仁的眼。
留心打量起来，她的五官，清秀明朗，分外恬静，甚至在不经意笑起来时总能弥漫出春风轻抚般的甜美。
当然，最令人在意的，还是她这一身如山段蜿蜒又似翠竹挺立的体态——明明只是普通女孩的模板，但却总是可以比同龄的旁人更具备一分青春的活力与娇嫩。
如此，同学们才会心生感叹吧——
堂堂班主任的外甥女、品学兼优、亭亭玉人、还是民主投票选出的班长，那朵令人望而却步的“高岭之花”竟然被逼迫到了如此难堪的地步。
可作为她的对手……符道录这名同学，实在乏味可陈。
开学之后的第一个星期里，他就是个准时上学按时回家的好好少年，本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大家关注的地方，如果不是今天这一手，各位还不知道他能有这份胆识与漂亮的书法。
“符道录，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赶紧擦掉这句话……”
饱蓄巨大能量的娇嗔慢条斯理地响遍了整个教室。
看来她是真的着急了，双拳紧紧拽着，双肩微耸，只差跺脚直接发怒。
但多年的教养在她心里留下的矜持终究维持住了最后那一丝理智。
已经就坐的同学们，驻足在教室门口的同学们，他们的视线无一不在两人之间打转。
众所周知，“告白”这件事，必须要出现所谓的“答复”才能得以收场，蒙混与含糊是万万不可能的。
现在，轮到告白这一方，符道录发球了。
“不是，我都重复这么多次了，楚璇，你还不明白吗？虽然当着全班人的面，我理解，怪不好意思的，但是，时间不等人啊，你就别害羞了，答应我吧！我呢，是真的喜欢你。”
——关键时刻。
看客们在这一时刻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而台上的主角们，想必会比他们更加紧张与心绪悸动。
不过，至少看上去，符道录比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还要镇定与冷静，完全一副胸有成竹和志在必得的意气满满的姿态。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行吧，那也只能这样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后，女方再次开口，不过已经完全听不到她之前嗓音里所积蓄的那份能量了。
看来她已经有所决断。
——是要同意，还是拒绝？
看客们都不禁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然而这时候，只有与讲台最近的姚以光同学忽然间发现了一点儿令人忍不住细细回味的地方。
直到高中毕业之时，他才敢拉着符道录偷偷地问：“当初高一你对班长的告白时，班长那个反应，总感觉是被你算计了。是不是你早就策划好了的啊？”
可惜，三年之后的符道录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然后在告别前拍了拍姚以光的小臂。
“你既然执迷不悟的话……”
楚璇突然间异常冷静的声音令姚以光立即收回了思索中的心神。
几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忽地抄起了讲台上已经打开盖子的水瓶，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将其中的液体尽数倾倒在符道录的头上。
透明的液体顺着重力与手指的扭动如瀑布一般泄下，水珠瞬间打满了男孩的黑发、眉梢、鼻尖，湿透了整个肩部。
而符道录——那个“受害者”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
据说，那个字是楚璇当天与符道录之间最后一句话。
关于这件事，符道录自认为自己没什么好说的。
企图也好，行动也罢，他没必要去解释，也没办法对人解释。
开学这才过去一个星期的时间，就对班上首屈一指的明星人物试图实现什么非分之想——这说出去虽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但绝对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迹。
至少，符道录是这么认为的，之后，他就一直想忘掉这件事。
毕竟，他也是迫不得已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