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神威离去的背影,里陷入了沉默。
“怎么,不太愿意跟我聊天吗?”罗门笑着问道。“还是你很讨厌我接下来要提的话题?”
里转过身来,犹豫了一下,说:“算不上讨厌吧,只是……不太想回忆起这个话题。毕竟自从最后一次任务出现那么大的事故后,我的意识海便经常被无缘无故访问,明地暗地都有。如果您的记忆被外人像翻垃圾一样丢来丢去,随意检查,您也很难对那段记忆有什么好感。”
罗门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但是现实是,我被分配了这样一个该死的任务,而里,你恰好是目前我能找到的,与前首席关系最密切的人。如果我递交了一份任务报告,里面却没有对你的任何调查,那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里上下打量了一会罗门,半响,开口道:“其实,不是我不想说,是我真的无法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实际上我能提供的内容与指挥官你在资料库里找到的信息毫无出入,毕竟这是他们在我意识海中反复翻找后得到的。在他们的各种监测环境下,我的所有个人情绪,包括对检查的厌恶,都没法掩盖。”
“如果事实是按照你所描述的那样,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和露西亚被洗脑了,然后敌人却允许你们被回传回意识海;而只是辅助型的丽芙,却被直接阻断了意识回传,甚至连处在空中花园的备份意识海都受到影响而无法重启备份。”罗门向前走了两步,与里并排。“里,你觉得这合理吗?”
“所以他们得出了丽芙叛变并杀害指挥官,洗脑我和露西亚并回传示威的结论。”
“你相信这个结论吗?”
“我不得不信。”
“我问的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里抬起头,望着据点的天花板。“我不知道。”他忽然轻声说道,“我只知道,要么是丽芙叛变,要么是指挥官叛变带走丽芙,或者是更可怕的,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叛变。除了这三种情况外,没有办法解释我和露西亚的情况。”
“而不管空中花园还是你,其实都知道,第三种情况是最合理的解释。”罗门默默地说,“但是官方却选择了第一种解释。”
“毕竟把罪名都丢给丽芙是最简单的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你相信丽芙会叛变灰鸦小队吗?”
“不相信。”
“指挥官呢?”
“……”里突然低下了头。
“作为构造体,你本能地,下意识地,会去维护构造体的利益。所以在内心深处,真正的深处,你其实认为的是第二种情况,对吗?”罗门面无表情地说。
里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攥紧了拳头。
“回答我。”
“……我没法否认,罗门先生。”过了许久,里终于抬起头来,带着自嘲的神情。“我知道这样很赌气,但是我是真的,真的,不相信,我们曾经的荣耀,灰鸦小队,会沦落到这个地步。而我,我只是一个被神不知鬼不觉洗脑了的废物,甚至连回想那段可怕记忆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我不相信丽芙会做出这种事,也不想把黑锅丢给指挥官。但我内心,却仿佛有一个赌气的声音,一个邪恶的声音,在暗示我,暗示我指挥官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就算是往最坏的方面想,也应该是第三种情况,但我却无法克制地往第二种情况想。尤其是高层最终决定把脏水泼给丽芙,这种想法几乎就在我内心生根发芽了。”里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然后再度低下了头。
罗门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罗门先生,你可以去找清理部队了。”末了,里抬起头,幽幽地说。
“为什么?”罗门面无表情。
“说了这么一大堆反人类的话,我这样的构造体已经可以被判断为失去控制了吧。”里自嘲地笑了笑。
“你不想活了吗?”
“没有必要了。灰鸦没了,指挥官没了,丽芙也没了,露西亚也自闭了,只剩下我这个废物构造体了。既不能帮助侦察队破解真相,又没办法重建灰鸦,只能守着灰鸦曾经的荣耀像行尸走肉般执行任务。”
“废物。”
“我赞同您说的。”
“所以你就这样看着灰鸦的荣耀走进历史,丽芙和指挥官的冤案永无翻天之日,露西亚陷入自闭吗?”罗门忽然一把抓过里的衣领,质问道。“在这个扭曲的第二种结论的更深处,里,你难道就没一点为他们而奋斗的想法吗?难道你永远只是被动地等着别人来为自己的战友洗刷冤屈吗?”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一个构造体,我无法申请单独执行任务的资格,也没有权限查阅高层的资料。”里痛苦地闭上眼。
罗门松开手,默默退后两步,任由这个曾经的王牌构造体像一滩烂泥般跪坐在地。
沉默。
“所以,你真的忘记了?”
“……”
“我是说,你忘了我这次的任务是什么了吗?”罗门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里猛然睁开眼。抬头,正是罗门伸出的手,以及,罗门那让人无法拒绝的微笑。
“最后一根稻草,抓不抓随你了。”罗门轻轻地说。
里紧紧地握住了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