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亚眨了眨眼，努力回忆自己先前的经历，但是不管怎么想，罗门这个人在她的意识海中，都是“查无此人”。
“当然，露西亚你没有关于我的记忆也很正常。毕竟，连我自己都不太能确信，这份记忆是不是属于我的……”罗门苦笑着告诉了露西亚他记忆碎片中的那一次相逢。
“这……”露西亚皱起眉头。“我依稀记得，在我刚成为构造体时，好像参与过一些救援平民的任务。但是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不少细节都被意识海自动删除了……而且，”她瞟了一眼身旁的罗门。“感觉时间上有些对不上……可存在的时间范围太大了。你真的确定自己经历过这件事吗？”
“不能。”罗门摇了摇头。
“那，就因为一段不明不白的记忆，你就……”露西亚有些不解地说。
“只要存在于我的记忆中的，就是我的。不管它是不是这个叫‘罗门’的家伙经历的，至少，可以肯定，这个记忆的主人是得到过露西亚你的帮助的。那么既然现在这片记忆到了我这里，就让我来报答某人的恩情吧。”罗门轻声说道。
露西亚看着罗门的侧脸。虽然月光下的他被黑夜掩盖得模糊不清，但是露西亚心中，仿佛有一扇被尘封已久的窗户被推开了一丝缝隙。这就是……报恩吗？她有些愣神。这个简单的词汇，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词典上了。
自从她懂事以来，杀戮，死亡；欲望，求生，交织在她记忆深处的，只有这些人类最原始也是最黑暗的渴求，与渴求背后奄奄一息的脆弱。再到后面成为构造体，经历了无数的生离死别，刀光剑影，还有最黑暗的背叛，以及黑暗中那点星火。当初，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前，为他挡下曲的进攻时，她一直在徘徊，究竟是什么驱动着她挥刀对向面前这个她无法战胜的敌人。这个问题辗转已久，最终她找到了答案：
报答当初指挥官将她拉出无助的恩情。
但自从指挥官不再陪伴在她身边后，这种感情仿佛被封印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意识海中。而如今，这个词汇在露西亚的意识海中再度浮出，这个赋予了人类最朴实，最真诚的感情的词汇。
我……露西亚用仅剩的右手轻轻捂住心脏。他说的，是真的吗……
不，就算是真的，那又如何……就在露西亚感到眼前有些模糊时，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心里响起。露西亚啊露西亚，你还是那么天真，那么善良。这善良已经把你伤害过太多次了，你可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又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你……别忘了，就算是那个人，当初接纳你的动机也不单纯啊……
想到这里，露西亚的手紧紧握住。那，还是，持观望态度吧……她在内心告诫自己。这次，不要再跟他有什么深入交往，就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合作人。就这样，不管他之前到底跟我有没有羁绊……想到这里，露西亚像是自己说服自己一般松了口气。
“那，后来呢？为什么你会记不住发生了什么？”明确了对罗门持所说的往事持怀疑态度后，露西亚也不再纠结这个记忆的真实性。此时，她反倒对罗门的经历产生了兴趣。“难道你也被帕弥什影响了记忆力吗？”想起之前罗门的嘲笑，露西亚带着恶趣味的问道。
“答对了。”罗门面目表情地说。
露西亚一下子愣住了。
“还……还真有人用这么古典而低效率的方法来对抗帕弥什吗？”听完罗门说的“筛选计划”，连曾经身为升格者的露西亚都忍不住咋舌。“我曾经查阅过这方面资料，在大撤退时代，黑野集团曾经进行过这样的实验，但是实验结果很失败。虽然有一批半成品能勉强坚持下来短暂投入使用，但是没有一个能稳定存活。最后这批实验人员都被全部……”
“所以后来，当黑野集团被空中花园议会强行改组后，这批资料进入了科学理事会的视线。而这个实验也在悄无人知中再度开启。”罗门平静地叙述着往事，冷漠得仿佛在宣读实验报告。“这次，他们从另一个角度出发，不再直接从健康的成年人中挑选，而是……从婴幼儿开始进行筛选。
“这注定会导致更低的成功率和更大的舆论风暴，所以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而实验体的来源，大多都是大撤退时代走投无路的平民。议会用进入空中花园的门票作为交换条件，从他们手上换来累赘般的子女，再用休眠的方式进行保存，维持年龄的正常。
“整个实验具体有多惨烈，这个我倒是没法告诉你，因为有关这些的记忆，我也只剩下一片黑暗，加上零星一点过往的记忆。而这些过往的也大多数是被送去实验之前的，比如和你……的。不过可以透露一个数字，当初陆陆续续被投入进实验的孩子，大概有数十万，但是据我所知，勉强算成功的，则屈指可数……
“这些勉强算成功的孩子可以抵御超过正常人约几十倍的帕弥什病毒而不会死亡，只是会出现一些类似于高剂量核辐射的异常现象。其中我应该是最成功的一个，根据他们说的，我对帕弥什的容忍程度大概是……正常人的两百倍。”
“难怪我……最开始遇到你时，即使我最后帕弥什浓度失控，也没有影响到你。”露西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理论上这个实验结果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我猜那群贪得无厌的白痴不会满意。”
“当然，他们想的是制造出跟升格者一样完全不受帕弥什影响的人类。但是即使是你们都需要升格网络来维持思维正常，人类？完全不受影响？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罗门冷笑着说。“不过，我们这批初代品也勉强算是划时代的突破，所以第一阶段的实验也算是告以段落了。我们这些孩子被议会高官收益，而我自然成为了议长哈桑的……养子。
“然后，我正常地成长，学习，看起来跟普通孩子一样。后面因为成绩优异，我加入了科学理事会，成为研究人员。当然这些都是哈桑先生默许的，他想把我作为一个正常人来培养。但他没有想到是，我在进入科学理事会后不到一年，就破解出了资料库的防火墙，直接找到了当初这个实验的全部信息，也找到了，我被他收养的真正原因……在此之前，他一直骗我，说我是他老战友的遗子。但是……呵。”罗门的声音越来越轻。
露西亚默默听完罗门的故事，良久，说：“那你恨他吗？”
“恨？说实话，其实，我倒还真没有资格恨他……”罗门自嘲地笑了笑。“如果没有这个实验，我大概率被逃难的父母遗弃，然后如野草般自生自灭……或者艰难成长后，被黑野或者其他什么利益集团拉去，成为构造体……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对钽-193兼容性很差。所以真到这一步，我连成为构造体的资格都没有……哈桑先生至少给了我一个作为人活下去的机会，而且他也没有对我灌输什么极端思想。所以当我搬着一堆资料闯进他的办公室跟他对峙时，当我说完一大堆激昂愤慨的脏话时，我忽然发现，面对他沉默的笑脸，我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把鞋底印在他脸上……
“我只能选择自暴自弃当一条咸鱼。既然我生为工具人，那就老老实实做一个工具人应该做的事……我退出了科学理事会，然后被哈桑塞进军队成为指挥官。在新兵营里，我懒散的作风把尼科拉惹得不轻，但是我仗着背景身份全部无视。后面，当我从新兵毕业后，就被尼科拉‘穿小鞋’塞了这么个奇怪的任务。在后来……就是你我都知道的故事了。”
“所以，你真正被哈桑安排的任务，是把我带回空中花园。”露西亚平静地接过话。
“你已经听过我和他的对话了。”罗门耸了耸肩。
“你被安排这个任务，只是因为你能承受我这个升格者身上的帕弥什。”露西亚转过头来，直视罗门。
“我想是的。至少是大部分原因。”
“……他，也是那个筛选计划的幸运儿吗？”露西亚咬牙说。
“根据我查到的名单，不是。”
“……你接下了这个任务。”露西亚的声音开始变得冰冷。“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回到空中花园。”
“作为一个执行部队的小小指挥官，我可没有权力拒绝上级的任务。”罗门回避露西亚的眼神，直视黑暗的沙漠深处。
“为什么。”沉默片刻后，露西亚冷冷地说。
“如果我说，单纯的助人为乐，你信吗？”罗门微笑着说。
露西亚看着罗门扬起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谲的笑容。“很好。那，有关帕弥什回补的机制，你猜了，或者说，蒙了多少？”她冷笑着说。“助人为乐，可是要帮到底哦？”
“这个嘛……”罗门愣了一下，“帕弥什回补，就是帕弥什根据你曾经登录后的坐标回到你的意识海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