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门沉默地抬起手。此时他眼前的不再是露西亚那小小的手掌，而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手。看起来，自己已经变回原来的形象了。
所以，这里就是露西亚的意识海深处吗？这个“露西亚”就是露西亚的意识本体吗？罗门小心地靠近这个小露西亚，试图查清真相。眼前的小女孩穿着跟刚才的罗门一样，此时她正蜷缩抱膝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腿间。没有啜泣，没有嚎哭，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
罗门犹豫了一下 ，试图用手扶起她。“等下。”就在罗门的手即将触碰到小露西亚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接着，一双女式凉鞋缓缓走入他的视线。
罗门抬起头。“……露西亚？”他轻声问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面前的女孩平静地说。她看上去或许真的是露西亚，成年后的露西亚。但是不同于罗门记忆中任何一个机型的露西亚，她的头上没有逆元装置。同样，她的服装也不同于任何一款涂装，而是一条简单而朴素的裙子。
“这是你内心深处……希望自己作为人类的造型吗？”罗门把手缩回，盯着眼前的露西亚。
“或许是，或许……不是。”露西亚蹲下来，仔细打量着坐在地上的小露西亚。“我只在丽芙和艾拉那里知道有‘裙子’这种衣物，所以我大致幻想了一下自己穿裙子的样子。”
“很好看。”罗门含蓄地点了点头。“但是，为什么你一直在强调自己可能不是露西亚？”
“因为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露西亚轻轻捂住胸口。“我有露西亚的全部记忆，但是却感觉……这份记忆不是我的。就好像是在单纯地，翻看一个陌生人的日记一样……”
“又来了……”罗门忍不住掐了掐额头。“或许我得称呼你为失忆专业户。”
“你愿意这样称呼就称呼吧。”出人意料地是，眼前这个露西亚并没有露出恼怒的神情。而且看上去，她似乎并不是容忍了罗门这个僭越的玩笑，而是真的毫不在意。
“你跟前几天陪在我身边那个露西亚确实不太一样。”罗门收敛了笑意，眼神锐利地盯着她。“正常的露西亚就算再不在意，至少也会冷笑或者轻哼地表达一下情绪。而你……简直平静地仿佛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所以说，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露西亚露出微笑。但是在罗门看来，这个微笑既没有温度也不带讽刺。仿佛一个机械造物根据程序判断“这个时候需要微笑”一样的，平静而漠然。“或许，我缺失了所有的情感，在这片意识海中。”
“帕弥什搞的鬼？”罗门沉声问道。
“我觉得很有可能。”露西亚站起身，点了点头。
“之前，在你被帕弥什大量入侵时，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罗门试探性地问道。
“大概是，非常后悔，懊恼的情绪，以及对里他们的不信任感。”露西亚平静地说。“然后，被你稍稍唤醒一下情绪后，我一下子感觉到大量的帕弥什涌入我的意识海中。就好像被洪水席卷一般，我一下子失去了意识。然后，我从这里醒来……不，应该说，露西亚的记忆在这里组成了我。”
“那，为什么之前我突破那群武藏后，没有进入下一个场景，反而来到了这里？”罗门思考片刻后，沉声问道。
“我想，你大概能猜到原因吧。”露西亚说。“当初的露西亚没能突破武藏的攻击，所以，门厅后的场景不在她的记忆范围内。相反，那道门后成为了露西亚永远的梦魇。所以，这大概就是你为什么穿过门后来到这里的原因。”她再度看向坐在地上的露西亚。“或许，露西亚的全部情感都包含在她这里。这个露西亚最黑暗的记忆，就是封锁她的囚笼。”
“所以，你需要我安慰她，让她走出这段记忆？”罗门看着两人中间的小露西亚，皱了皱眉头。
“我不能肯定。但或许这是一个比较能行得通的方法。”露西亚轻笑道。
“怎么看上去那么像烂俗的偶像剧套路……”罗门叹了口气，忍不住捂脸。
“这就是常说的，艺术来源于生活吧。”露西亚后退几步。“需要我回避一下，以免你说出一些太羞耻的话吗？”
“不，不需要。”罗门锐利的目光从指缝间传出。“虽然我不知道帕弥什是如何剥夺掉你的情绪，又把它们融入到这个小露西亚中的。但是我比较擅长逆向思维。
“如果说，是帕弥什把露西亚的记忆剥夺出来，然后在这里融合汇聚成我眼前这个露西亚，是不是解释起来更自洽一些呢？”罗门指着眼前的“露西亚”，嘴角微微上扬。
“果然是这样吗？”“露西亚”叹了口气，轻轻拨弄着发梢。
“你看上去并没有阴谋被识破后的失望和气急败坏感。”罗门盯着她，沉声说道。
“本来就没有阴谋，谈何识破呢？”“露西亚”露出淡淡的微笑。“你这样一说，倒是确实挺自洽。但是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帕弥什能剥下露西亚的记忆，再组合成我呢？”
“所以说，只是自洽，而不是事实。”罗门笑着说。“不过目前来看，只需要自洽的理论能让露西亚脱离危险，就足够了。”
“那应该怎么办？”“露西亚”歪了歪头。“把我打昏过去，再塞回这个小露西亚里面吗？”
“我不知道。”罗门耸了耸肩。“你愿意回到露西亚的意识海中吗？”
“‘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露西亚”沉默了一下，轻声说。
“看起来，王子出现了。”罗门绕过小露西亚，慢慢走到她面前。“但是抱歉，她说过，历史不允许再犯错。”
“她确实说过，但她是她，而现在，”“露西亚”直视罗门的眼神，目光中蕴含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感。“我想做我。”
“但是你出不去。”罗门沉声说道。“在这果壳的宇宙里成为无限之主，并不是一件好事。”
“总比面对露西亚的往事和背负的责任要好。”“露西亚”倔强地说。
“你选择了逃避。”罗门迎上“露西亚”的眼神。“你不是王子，更不是露西亚。”
“你凭什么能擅自给一个跟你毫不相干的人决定命运？就因为你那个不明不白的记忆？”“露西亚”有些气愤地盯着罗门。“搞清楚，她不喜欢你。我对你……”“露西亚”突然捂住嘴，在这里戛然而止。她似乎意识到，自己气急败坏之下说了一些过于激进的话……
“……”罗门嘴角直抽。“我对钢板不感兴趣。”
“你……”“露西亚”愣了一下，旋即冷笑着说：“所以，你那么多的冠冕堂皇的话，到头来的根本目的还是诱拐露西亚给空中花园效力？”
“所以说，你不是露西亚。”罗门叹了口气，突然迅速出拳，直奔露西亚面门。这一拳居然没有被她躲开，“露西亚”狠狠挨了一击，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
“所以，你不是露西亚。”罗门淡淡地说。“你只有露西亚的记忆，以及根据记忆衍生而出的一点情感。而好巧不巧，这次产生的情感是逃避主义的思想。再加上这里的战斗不会涉及物理上的肉体强度，所以，赶紧把你扼杀在这里才是最佳选择。”
“不，不要……”“露西亚”哀求道。但看见罗门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她突然冷笑道：“哼，即使你能把她唤醒，你在这个空间里对露西亚做的事，她也会保留记忆的。她的性格可不会容忍有人这样欺负她……”话音未落，罗门更加凌厉的第二拳袭来。
“……所以，你不是露西亚。”罗门看着昏死过去的“露西亚”，叹了口气。“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