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门忍住吐血的冲动关闭通讯。他深呼吸了几口，又狠狠锤了锤胸脯，才算把一口气捋平。
想不到尼科拉的毒舌居然如此精准而致命……姜还是老的辣啊。罗门一边吐槽，一边在终端里试图联络神威。果不其然，神威的状态依然是休眠。
不过罗门并没有去找神威的打算。他对神威目前的状态其实已经有了大致猜测。
卡穆……你曾经说过，把信任留给神威。希望你能做到……罗门想了想，打开库洛姆的通讯频道。
“罗门指挥官，尼科拉执行官的命令已经下达。我会在您离开后前往066据点，神威被安排在066据点执行临时任务，我和里在066搭乘飞船回到空中花园。”不等罗门开口，库洛姆便一丝不苟地将罗门想问的东西全部汇报上来。“对了，卡列尼娜告诉我，您的作战车已经修复完毕，燃料也已经补足，完全足够您前往附近的任何一个据点。包括一些简单的制式武器也已经准备在车上，希望您和露西亚好好相处。”
“……”罗门挠了挠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安排的了。“哦，哦……那代我向卡列尼娜道谢吧。”这个该死的男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完美。罗门关闭与库洛姆的通讯，叹了口气。“这家伙应该去当指挥官才对。”罗门靠在墙边，望着远方的沙漠，心情莫名地陷入低落。“算了，对库洛姆来说是不是指挥官都无所谓。只要有他的队伍，指挥官全程摸鱼就行了。
“唉，早知道当初就该选他的。不对，那这样的话我就没法用卡穆来破解日记了，也就不会鬼迷心窍去找露西亚。嗯……然后就不会有后面这一系列事。说到露西亚……”罗门漫无目的地抛起手上的终端，再接住。“虽然明面上我们之间是所谓的合作，但是……我们到底在合作什么？”
他扳起手指开始盘算。“我帮露西亚解决回补问题，露西亚帮我解决我的任务。我的任务是把露西亚安抚正常，然后带回空中花园。解决回补问题的露西亚……她还会回到空中花园吗？我能劝得动她吗？更何况……”罗门靠在窗边，陷入了沉默。
露西亚，露西亚。无论尼克拉还是哈桑，都在跟他反复强调一个正常的露西亚对空中花园的重要性。而有关露西亚为什么这么重要，二人却都选择打马虎眼。罗门很清楚，他们说的重要性并不是战场上的重要性。毕竟一个露西亚再怎么能打，如果她是露西亚，也就堪堪能消灭一支感染体军团。而战斗力爆表的升格者α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
制衡升格者的首领露娜？但是按照露西亚的说法，现在的露西亚和露娜之间关系并不是很愉快。自己已经“拐走”她姐姐快一天一夜了，但升格者方面却依然毫无动静。看露西亚的反应，似乎她也没指望露娜出现。难道尼科拉他们信息滞后了？不对，他们很清楚露西亚已经变成了游荡在外面的升格者α……也不对，他们可能真的不知道露娜与露西亚不合。但是，问题又来了，露西亚和露娜真的不合吗……
罗门趴在窗沿上，看着远方一列运输车队驶入基地。
“她不喜欢你……”不知为何，当初意识海中那个“露西亚”气急败坏下喊出的这句话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是啊，毕竟她……罗门闭上眼，露出一丝苦笑。
这也是目前罗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也是他一开始抗拒尼科拉要求的根本原因。他很清楚露西亚与前灰鸦指挥官那超出上下级的关系。虽然这种关系在指挥官团队中并不少见，但像灰鸦指挥官这样弄得满城风雨的，连当时还只是研究员的罗门都听过不少绯闻的，还是头一遭。
尽管哈桑建议他放下黄金时代时的价值观来看待这次任务，可对于罗门来说，露西亚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拯救的构造体，更是他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那道身影。
实在是……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罗门睁开眼，露出苦涩的神情。“反正我只是个打工的，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还是得看她啊。”罗门喃喃道。“露西亚……”
“干嘛？”清冷的声音突然从罗门身旁传来。
罗门猛得回头，只见露西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他的身边，正靠在墙边，歪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
“露西亚？你……”走廊另一头，正在和库洛姆讨论任务的卡列尼娜看到露西亚已经离开了实验室，火急火燎地想冲上去。不过一只手立马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冷静点，卡列尼娜，”里看着前面对峙的二人，说。“现在露西亚的意识海状态不明，我们还是不要随意插手。交给罗门先生吧。”
“可……”
“里说的没错。”库洛姆点了点头。“毕竟我们都希望露西亚尽快回复正常。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吧。”
卡列尼娜看了看前面的露西亚，脸上阴晴不定。“哼……嘁，好吧。”她岔起手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里，其实你还是想去见露西亚吧。”库洛姆转身对里说。
“我没想到上峰给罗门先生分配的任务居然是这个。”里的表情有些阴郁。“虽然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能让露西亚恢复正常比什么都重要。但是从感性角度，我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舒服。”
“其实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库洛姆笑了笑。“而作为人类，罗门指挥官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选择了接受任务，说明他也是迫切希望露西亚早点恢复正常。”
“我知道。”里摆了摆手。“但是据我所知，罗门先生此前跟露西亚并无交集。我先前稍微查过一点资料，罗门先生是哈桑议长的养子，曾经在科学理事会任职过，然后几年前进入军校参与指挥官培训。整个过程与露西亚甚至都没见过一次面。”
“这个，或许只有他们俩知道了。”库洛姆微笑着说。
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不断扫过。“算了……多说无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走吧，库洛姆，我们就别当电灯泡了。”
“所以，电灯泡到底是什么意思？”库洛姆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不是黄金时代之前古典时代的一种照明设备吗？”
里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车库。
露西亚平静地看着罗门，后者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二人默默对视了近十分钟。
“你的眼睛不会干涩吗？”最终，居然是作为构造体的露西亚先支撑不住。
“无所谓。”罗门耸了耸肩。“虽然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但是我还是不得不吐槽，为什么每次我自言自语时你总能接上话。”
“不知道。”露西亚走到罗门身边，靠在窗边，也望向远方。“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什么。”罗门转过头来打量着露西亚的侧脸。不同于资料中的升格者α，此时的露西亚并不是异色瞳，面部的仿生肌肤也没有那么大面积的破损。倒是一头长发与当初一样，在微风中轻轻飘扬。
“你知道我不会回到空中花园的。”
“嗯。”
“你的任务是把我带回空中花园。”露西亚没有回头。“但是某人在明知到任务会失败的情况下，依然答应帮我解决帕弥什回补的问题。”
“我说过了，助人为乐。”罗门随口答道。他细细打量着露西亚完美的面庞。这就是古文中所说的，面若凝脂吧……对，树脂，聚合度10000，酸催化，20MPa聚合三小时……罗门的脑海中，实验室的反应釜与古文中的华丽词藻莫名地交互起来。“倒是露西亚，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为什么要离开。”露西亚转过头来，正好看见罗门那奇怪的眼神。
“一个陌生的家伙突然明摆着要献殷勤，还是用‘助人为乐’这种粗糙到不能再粗糙的理由，任何一位女士都会皱着眉头转身离开吧。”罗门直视露西亚那没有感情的双瞳。
“所以我想明白了某人究竟是想干什么。”露西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所以？”罗门夸张地挑了挑眉。
“她说的是真的。”露西亚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说。
“……我知道。”罗门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柠檬批发商。
“你很失望？”露西亚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玩味。
“不，我只是觉得这下子我里外不是人。”罗门用手捏了捏眉头。“被人拆穿‘阴谋’的感觉可不太好受。”
“阳谋。”露西亚平静地纠正。“虽然我一开始脑筋没转过来，差点被你忽悠了。”
“那看起来，我的计划失败咯。”罗门夸张地唉声叹气道。“看来得叫尼科拉换个英俊帅气温柔的家伙来试试了。”
“那种奶油小生，能帮我解决问题吗？”露西亚不屑地轻哼一声。
“可能解决不了一些问题，但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解决其他问题。”罗门随口答道。
“……让人类保持理智，果然是一种奢侈。”露西亚有些不满地瞪了罗门一眼。“不过……”她的嘴角轻轻上扬。“构造体的意识海也不是时时刻刻能保持清晰的判断，有时候，一些心怀鬼胎的家伙编造的甜言蜜语还是有些效果的。”她转过头，看着愈发红艳的落日，悠悠地说。“她说的没错。当然，我说的也没错。”她仿佛有意无意般，着重强调了“我”这个字。
罗门猛得回头。只见露西亚完美无瑕的脸庞在落日的照映下，染上了一抹红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