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露西亚坐在副驾驶座上，皱着眉头从包装袋里拽出涂装的一角。
“涂装。”正在开车的罗门瞥了一眼，面不改色地说。
已经是万圣节过后的第三天。自从罗门和露西亚离开新巴比伦城后，二人间的日常对话不知为何忽然少了许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露西亚坐在驾驶位上开着自动驾驶，然后罗门躺在副驾驶上翻阅终端里的文件。
这种微妙而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了三天，终于，露西亚的意识海中模糊地回忆起了“买涂装”这个概念。她把罗门拽到驾驶位上，在罗门的帆布包里翻找起来。当然，此时的她已经脱下当初买的运动服，换上了自己最常用的夹克。
“我当然知道是涂装……”露西亚抚摸着轻纱般的材质，愣了一下。“这是……我在新巴比伦城买的？”
“对。”罗门点头道。
“这个样式……我不可能会挑这么繁杂的玩意。”露西亚把涂装拽出一小半，依然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个什么款式。“你买的吧。”她转向罗门，有些疑惑地问道。
“穿上试试不就知道了？”罗门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算了。”露西亚把涂装再塞回包装袋里。“我能摸到上面有蕾丝材质的玩意……”不知为何，她感觉头部的循环液有点往皮肤表面汇聚的趋势。
罗门瞟了眼露西亚微红的面庞，耸了耸肩。“露西亚，你的意识海还没有恢复吗？”
“这么关心我？”露西亚的神情恢复了平静。“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现在的我很正常。”她把涂装塞回帆布背包里，轻轻丢到后座上。
“鸦羽呢？”罗门随口问道。
“……”露西亚有些恼怒地横了他一眼。“你……你管她干什么……话说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分离了？”
“因为这个。”罗门嘴角微微上扬。
露西亚思考了好几秒，才明白罗门说的是什么，这让她有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既然都让你懂完了，那你为什么还称呼我为露西亚？”她冷冷地说。
“因为你就是露西亚。”罗门看着前方的道路，轻声说。“从一开始是，曾经是，现在也是，未来永远是。”
“……嘁，没头没脑。”露西亚被罗门故作玄虚的话说的有些愣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强行终结二人间的对话。“……随你。”冷哼一声后，她闭上眼，沉入意识海深处，再一次寻找沉睡的鸦羽意识。
“……”罗门看着露西亚平静的睡容，嘴角微微上扬，低身说出了露西亚听不到的词。
萧瑟的寒风夹杂着纷飞的雪花在冻原与冰川间不断徘徊。码头的尽头，一个纤细的身影倚在栏杆上，望着身下的波涛出神。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忽然，哒哒的脚步仿佛凭空般从她背后传出。“……鸦羽。”来者仿佛非常不习惯说这个称呼。
鸦羽的目光从浪花的泡沫上收回。“还是被你找到了呢……”她微微一笑，转过头来，看着几步之遥外的白发少女。“α。”她似乎非常自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所以，你确实是在逃避。”α打量着四周。“这里是……”
“新摩尔曼斯克，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鸦羽轻轻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起来，我对这里的构建还是挺完善的。”
“第二次。”α盯着鸦羽手上逐渐化开的冰晶，冷冷地说。
“不，第一次。”鸦羽抬起头，直视α的眼神。“作为‘另一个露西亚’而与‘露西亚’见面的第一次。”
“行，”罕见地，α并没有对这个说法产生异议。“那，给我吧？”
“那七天的记忆吗？”鸦羽轻轻抖掉手上的水珠，在指间凝固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白色结晶。“我知道你肯定会先问这个。”她轻轻一抖，把这块白色结晶弹向α。
“……丧失对过去的掌控，是一件很危险的事。”α轻哼一声，抬手接过白色结晶。“为什么这段记忆要保存在你手上……”她一边嘟囔着，一边闭上眼，让白色结晶在手上化开。
“因为……可能意识海自动甄别，这段记忆要是在你那里的话，会造成意识海的不小波动吧。”鸦羽看着α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微笑道。
“看来某人要遭殃了啊。”α睁开眼，面色不善地抬起手，咬牙切齿地捏了个响指。
“是吗？”鸦羽依然保持着微笑。“不过……估计也就口头说说吧。毕竟，我也是露西亚哦。α你的真实想法，我也不是没法感知的。”
“那不过是在你的影响下……被迫提升的好感度而已。”α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闪躲，但她仍倔强地迎上鸦羽的笑意。“就像之前跟灰鸦那位一样，因为你那过于泛滥的情感而稍微提升的一点友善度罢了。”说完，她让白色结晶重新在手上凝聚，然后带着一丝不悦地把它弹向身后。
“没必要，没必要。”鸦羽微笑着抬起手，这快原本即将落入大海的白色结晶瞬间再度出现在她手上。“在这里，又有什么必要掩饰呢？毕竟，在我沉睡后的这段时间内，你对罗门先生的感情虽然冷淡了不少，但是……”
“够了。”α不耐烦地打断鸦羽的话。“承认跟不承认有什么区别？反正你脑子里始终只有灰鸦的指挥官，这些麻烦的情绪只会阻拦我们意识的融合。再……”α的话在看到鸦羽有些黯淡的眼神后生生停了下来。“……对不起。”沉默片刻后，α终于开口。“我不小心戳到你的痛处了。”
“其实……我还好。”鸦羽抬起头，露出勉强的笑容。“你说的没错。但是……如果始终抱着曾经的记忆自怨自艾，不敢去正视指挥官已经不再的事实，不敢去正视过往的战友，那，即使是能与α你彻底融合，也不过是拖累你罢了。从我们再度融合开始，我确实已经不知多少次莫名其妙陷入大量的负面情绪而惹出麻烦了……还让罗门先生帮忙善后了那么多次……所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α有些尴尬的看着微微鞠躬的鸦羽，把头别向一边。“这……反正，属于你的那部分情感我也帮不到你……不过，既然你想明白了的话，那你应该不会再度引起什么帕弥什回补了吧。”说完，她转过头，伸手走向鸦羽。“回去吧。”
鸦羽抬起头，朝α露出微笑，但是并没有抬起手握住α。
“……你这是在拒绝融合吗？”α的手僵在空中，她看着鸦羽的双眼，冷声质问道。
“如果我还保持着跟α你这样半融合半分离的情况的话，不仅不会对你有任何帮助，反倒会在许多地方干扰你的行动。”鸦羽轻声说道。“所以……我想，我还是……”
“不用说的那么冠冕堂皇。”α走上前，带着怒气说。“你还是在逃避，而且是更彻底的逃避。你根本没有正视灰鸦指挥官的事，只不过从时不时蹦出来歇斯底里变成了躲在黑暗中自我封闭。你……”
“如果我真的不敢再面对那些记忆，那，α你……真的找得到我吗？”鸦羽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微笑着走近α，轻轻抱住她。“不，我很明白我要做什么……”她拍了拍有些不知所措的α，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冷酷。“还记得之前那特殊的升格者状态吗？我大概想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种……类似授格者状态的力量？”α想了想，问道。
“对。虽然不知道原理，但我似乎已经抓住当时整个过程的关键。我需要时间去模拟当初的整体变化，然后，学着去运用这个……指挥官留给我的最后的武器。”鸦羽放开α，眼神中充满杀意与坚决。“谋害指挥官的，不管是无意还是有意，都必须……付出血的代价。”她转头望向远方，咬牙轻声说。“曾经的我太过弱小，太过软弱，仅仅是记忆就把我囚禁再原地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但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
α看着鸦羽嘴角扬起的冷酷笑容，心中不由得一颤。
这是……
“α，请一定要帮我找到指挥官的铭牌。”鸦羽忽然转过身，握住α的手。“我不知道罗门先生当初安慰我的有关铭牌的事是否正确，但我知道，找到铭牌差不多也就意味着找到当初的凶手。到时候……我会出现，亲手终结那个家伙。”
“你是说……那个叫梅丹隆的女人？”α皱了皱眉头。“但是露娜说过，升格网络里可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你对她也仅仅只知道一个名字，就凭这个？”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但没关系……”鸦羽松开α的手，缓缓后退几步。“不管他是谁，有多少人，我都会……用指挥官留下的武器，为指挥官报仇。”她的嘴角疯狂上扬。“不过在此之前……得麻烦α你了。α……”
“我有拒绝的理由吗……”α叹了口气。“毕竟，你我都是露西亚啊……那，如果之后真的遇到了这个情况，你准备怎么出现？我怎么通知你？”
“你也说了，我也是露西亚。所以……”鸦羽收敛了神情，平静地说。“等真正完成了复仇，我应该就可以跟α你彻底融合了。你觉得呢？”她转身看向α，后者耸了耸肩，用点头示意。
“谢谢你了，α。”鸦羽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再见了……”她忽然一仰头，转身坠入背后的大海。
“你……”α刚想伸手抓住鸦羽的身影，却发现整个空间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这是……那个傻妞构建的虚拟世界，现在她陷入了沉睡，所以这个空间开始湮灭了吗？α感受着眼前的光怪陆离，无奈地耸了耸肩。
现在，她又再度置身一片雪原，属于她自己记忆极地往事。
她抬头望着昏暗的天空，试图呼唤鸦羽的意识。可惜完全没有应答。
这是真的完全地陷入沉睡啊……α轻哼一声，把手揣进口袋，在雪原中漫步。她真的能彻底掌握那份力量吗？还有……灰鸦指挥官真的会把记忆保存在铭牌里吗？α踢了踢脚步的积雪，有些赌气地加大了点力度。
换句话说……现在我算是彻底变回原来的露西亚了吧。那……我还会产生回补现象吗？要是不会的话……甩了那家伙吧。等下，我为什么要用“甩”这个词？搞得好像我把他甩了似的……不对，好像我确实是这个意思，但是怎么又好像是……
想到罗门那平静而深沉，但偶尔变得搞怪的眼神，又想到鸦羽当时的话，α不由自主地有些意识过载。
她没说错，自己先前对罗门的友善确实大部分来源于与鸦羽融合时鸦羽意识里的情感。
但鸦羽也没说错，在那片空间里……她的任何情感在鸦羽面前都是一览无遗。
不过……就算自己承认，又有什么意义呢。α带着苦涩轻轻闭上眼。
他是人类，我是构造体，又是升格者……更何况，虽然现在我们二人还可以正常相处，但是等到哪一天真的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或者空中花园的耐心到达极限。到时候……未来在哪里？
α不敢想，但又不得不去想。鸦羽已经沉睡了，那个家伙的真实目的还不清楚，有关前灰鸦指挥官的往事又是一片阴霾。还有露娜愈发让人无法捉摸的行动，空中花园和升格者之间的斗争……而这一切，都只能她一个人去面对了。
真是……麻烦啊。不过……
α突然睁开眼。
“那就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她转身面向狂风袭来的方向，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