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黎媛摇了摇头。“罗门先生，说句实在的，这句话确实……很难提取出什么超乎常理的信息。”
“好的……”罗门咬着嘴唇，敷衍地应付黎媛几句后便挂断了通讯。
感性直觉……罗门看着已经不知不觉走出的仓库，攥着的终端又紧了几分。
理性逻辑……罗门一屁股坐到仓库外的公路边，紧紧盯着终端里的这两句不明不白的话。
曲中意……罗门紧咬牙关，一股无名业火从心中冒起。
曲中人……
曲，何意？人，为谁？
……
“玩你哔————————（此处已消音）”罗门忽然暴起，狠狠将手上的终端砸进面前的黄土里，双眼中满是不甘与怒火，目眦欲裂。
他失败了。从他开始筹划这些开始，第一次，他失败了。倒在破译信息的第一步。这让他先前计划的那一大堆后续变数与处理，以及先前与卡穆谋划已久的钓鱼行动显得无比可笑。
所谓空中楼阁，恰如其辞。
罗门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但又像失去支柱般，再度一屁股坐在公路边。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想不出来……”他揪着自己的头发，陷入痛苦的思考。
原来先前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日记前四层毫无任何拐弯抹角和绕圈子，连卡穆都能看懂，直接就让我放松了警惕……
不，就算早就预料到前首席会在最重要的第五层加密下设置一些谜语人的信息，对我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罗门咬牙切齿地闭上眼。
太顺利了……
先前的那些经历，太顺利了……
从赌露西亚就是升格者α，到跟卡穆达成合作……据点攻防……
再到拐走露西亚，劝服她……设计对话步步诱导尼科拉给我放权……
然后谋划一场大的钓鱼行动来抓出对日记真正感兴趣的幕后黑手……
之前的这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地简直就像那些畅销小说里的主角，一路顺风地走到终点，一招嘴炮吃遍天下……
但是这是现实，我不是什么龙傲天……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
连一个小小的谜语都无法破译，却膨胀到把尼科拉他们作为自己的棋子……罗门啊罗门，你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啊……他松开抓着头发的手，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所以下面该怎么办……
已经抛出的鱼饵怎么办……尼科拉那边怎么办……
更重要的是，
露西亚怎么办……
“他还是没绷住。”
在罗门背后几十米处，露西亚靠着仓库大门，默默看着眼前坐在公路边的人。
“罗门先生这是……”意识海深处，鸦羽有些担忧的声音传来。
“那家伙……先前的一切都太顺水顺舟了。一下子遭到当头一棒，开始受不了了。”露西亚鼻翼微翕。“想想先前他做的那些，是不是给旁观者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感觉。现在一下子失去了对局势的掌控……呵呵。”
“确实。感觉不管是突发事件还是谋划已久的行动，罗门先生就算受伤或者短暂地失去对局势地掌控，但最后都能合理地处理。这就是所谓的……运筹帷幄？”鸦羽想了想。“大概这就是他吸引α你的地方吧。”
“……如果当初不是属于你的那份意志控制了一下，这家伙已经至少三次见面就得被我捅死了，哪儿还轮得到他长篇大论。”露西亚哼了一声，轻轻闭上眼。“运筹帷幄？瞎猫撞上死耗子加上你的一点仁慈心罢了。不过话说回来……”她睁开眼，望向有些阴暗的天空。“要下雨了。这家伙还不准备回来吗？”她再度看向一动不动地罗门，不屑的目光中多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
“α，你不去安慰一下罗门先生吗？”鸦羽有些好奇地说。
“安慰？我不过去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就不错了。”露西亚冷笑了一声。“别忘了。他可当初可是口口声声说什么，日记里大概率有解决回补的办法的……我倒是想看看，他准备怎么跟我解释。”
“所以α你这是……哎，还是先给他点机会啊。”鸦羽愣了一下。“你这是要去踹他吗？”
“……”露西亚的脚步停了下来。“先看看他准备怎么给自己辩护。”
……
……
……
罗门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什么。他只是这样傻傻地坐在公路边，直到那熟悉的哒哒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你破译出来那两句话了吗？”熟悉的平静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悦耳，也不刺耳。没有讥讽，也没有担忧，仿佛只是之前那段时间里两人无数次日常的对话。
“没有……”罗门咬了咬牙，用低沉的声音回答。她还是来了吗……罗门睁开眼，望着眼前土疙瘩，无数的情绪在心中翻腾。
紧张，担忧，埋怨，失望，羞愧，恐惧……
“看起来，你的计划失败了。”一双皮靴出现在罗门的视线中。
“……是的。”罗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抬头，他不想知道面前的是什么。幽怨的眼神？讥讽的嘴角？还的她那冷漠的屠刀？
“你谋划了那么久的逃离空中花园的计划，就准备这么放弃了？”露西亚平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抬起头告诉我。”
“……”罗门慢慢抬起头，硬生露西亚那平静的目光。“无可奈何。”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我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你不准备解决我的回补问题了？”
“无可奈何。”
“没有我，你可就没有跟空中花园高层谈条件的资本了。”
“无可奈何。”
“……你就得滚回空中花园了。”
“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对这个幼稚的计划抱有什么期待。整个计划变数太大，获得得不过是自由地呆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球上面的权利。而这，我本来只需要跟哈桑和好后多卖点乖就能做到。”罗门的嘴角慢慢上扬，眼神却没有配合上往日的慵懒和从容。“从头到尾我就是一个小丑，一个往火坑里跳的小丑。本来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台上念几句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台词就能获得的收入，我偏要殚精竭虑设计一出‘好戏’，一出旁人眼中无关痛痒但可以当个笑话看的丑剧。”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癫狂，但又在说完这句话后失去了神色，只剩下空洞的目光和目光中的一丝自嘲。
“……你明白我当初说的，明白的内容了吗？”露西亚轻轻呼出一口不知是冷笑还是叹息的鼻音，对意识海中说。
“所以，罗门先生是想治好我们的回补问题后，以此为要挟，换取在地球上长期逗留的权利……原来是这样。”意识海中，鸦羽叹了口气，慢慢说。“确实，如果真的只是想呆在地球，罗门先生有更多简便的方法可以做到。但他却偏偏设计了一个最繁琐，变数最大的路线。怎么感觉有些像是……一时冲动？罗门先生的年龄是……”
“18岁。宽泛来说确实能划分到的中二少年范畴。”露西亚看着罗门有些颓废的眼神，慢慢开口。“我不关心你是否在利用我。我只在意一点，你是否还准备继续帮我解决回补问题。”
“做不到了。”
“就这么放弃了？”
“连个密语都没法破译，我还能怎么继续后面的步骤。”
“那你先前那么多规划，计谋，可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那我能怎么办。”罗门忽然站起身，疯狂的目光直面露西亚平静的眼神。“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我设计的那些‘完美’的逻辑链和套路在现实面前就是这么幼稚。一个小小的密语就能把我彻底堵死，前面那些步骤做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处。”他咬牙切齿地握紧拳头。“……你杀了我吧。”
“为什么。”露西亚的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冷笑。
“我失信了，不能帮你解决回补问题，你……”罗门忽然眼前一花。露西亚在他还在喋喋不休之时忽然出动，直接一肘子把他撞翻在地。
“……我们之间只剩下一个回补问题了吗？”露西亚按着红樱，极力克制拔出佩刀的冲动。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哭诉，又像是在极力压抑怒火。
“……”罗门躺在有些疙瘩的荒地上说不出话。被撞闭气的。
“……我可以接受你的失败，一次，两次，很多次。但我无法容忍你的放弃。”过了片刻，露西亚终于松开握着刀柄的手，有些扭曲的神情再度恢复往常的冷漠。“只是一点挫折，就开始自暴自弃，这就是那个曾经想着把尼科拉当棋子的你吗？那可真是有够好笑的。”
“我……”罗门终于恢复了一点发声能力，但在说出一个词后，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跟她解释的。
“这就是人类吗？在面对顺境时盲目自大，好高骛远地制定不着边际的目标；稍微遇到一点困难，就开始逃避，装死，试图用歇斯底里来掩饰自己的无能与懦弱……”露西亚冷笑着转过身。“我本以为你会比他们强一些，但面具之下的你……跟他们一样，也不过是一个自私软弱的家伙而已。你以为我会杀了你吗？不好意思，杀你，污我刀尔。”她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罗门。“就此别过。”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向荒野，丢下罗门一人，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罗门看着越来越阴沉的天空，试图扯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但面部肌肉却仿佛失去了控制。
“真的要离开吗？”意识海深处，鸦羽有些叹息的声音传来。
“……五百米。”攥紧拳头，露西亚哼了一声。“给他最后的机会。”
……
……
……
“嗒。”
一滴雨水递到罗门额头，将愣神的罗门惊醒。
失败了吗……看着逐渐变大的扑面而来的雨滴，罗门终于咧嘴露出一丝苦笑。
我的理性逻辑……跟露西亚交好，帮她处理回补问题，用她做筹码换取呆在地球的权利……
虽然很繁琐也很滑稽，不过从逻辑上没有错误……但，就是走不通。即使我能破译这个密语，后面更多的困难呢？我都能处理吗？
毕竟，逻辑只管“行不行得通”，可不管“行不行”啊……
越来越大的雨滴敲打在罗门脸上，让他无比难受。但罗门并不想动。
既然“理性逻辑”行不通，那“感性直觉”呢……
罗门望着如帘的雨丝，忽然想到了前几天在露西亚怀中的经历。那个坚强地，故作冷漠的家伙……
那个明明可以一刀解决敌人，却非要在罗门面前大秀技艺的女孩……
那个明明背负着无数辛酸过往和痛苦回忆，却仍旧淡然处之的露西亚……
那个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却愿意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自己，跟着自己跑了这么久的同伴……
露西亚……
我……
罗门忽然一跃而起，顾不得整理自己满是泥泞的外套，也顾不得找回自己先前丢掉的终端。他只能凭借记忆奔向露西亚脚步声消失的方向。
“在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试图用人类的感性直觉来代替系统的理性逻辑。”
前首席的那句话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既然“理性逻辑”走不通，那么，为什么不试试“感性直觉”呢？
我的“感性直觉”……
感性……
直觉……
罗门一边想着，一个没注意摔倒在一处浅坑里，沾着雨水的泥泞糊在他的脸上。但他顾不得停下来处理，直接爬起身继续往前奔跑。
我的感性直觉就是……
就是……
“露西亚……”
不知跑了多远。200米？500米？还是一公里？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视线中。在潇潇的雨幕中，孤独，而又坚决。
罗门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但却被她一个闪身躲过。
“露……”来不及刹车的罗门一个趔趄，再度摔倒在地。
“……我不是那个傻妞，我没功夫听你长篇大论。”罗门刚从泥泞中翻过身，只见那把熟悉的红樱已经抵到他的面前。“你只有一句话。”露西亚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微微颤抖的红樱还是暴露了她不平静的内心。
“……露西亚，”虽然满脸泥泞，虽然疲惫不堪，但罗门依然慢慢扬起嘴角，露出之前那慵懒，自信的微笑。“我要给你一个没有帕弥什的世界。”
这就是我的感性直觉……
为了人类，为了我自己，为了露西亚……
彻底将帕弥什赶出地球。
我知道这几乎不可能，但……
让人类永远保持理性，是一种奢侈。
在理性逻辑走不通的地方，我们只有感性直觉可以用。
那么……
这就是我的感性直觉。
“你凭什么又在我面前说空话？”露西亚的声音有些颤抖。雨水模糊了罗门的视线，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被要求只能说一句话。”罗门摊了摊手，露出滑稽的微笑。
“说。”忽然，露西亚俯下身，直接将罗门从地上拉起来。“给我……说。”她的眼神看起来无比复杂，有怒意，有悲伤；有一丝讥讽，又藏着一点希望；在这些情绪之下，还有连她自己都没注意的……期待。
“……呼，”罗门深吸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感性直觉。而已。讲得太明白就不叫直觉了。”说完，他忽然抬起手，直接抱住了露西亚。
“……”一声沉闷的扑通声从背后传来，是红樱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一双手从罗门背后环绕上来，紧紧箍住他。
“……轻点，我快不能呼吸了。”罗门苦笑着拍了拍露西亚的后背。
“……”露西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松开一丝力度。
两人在如珠帘般的雨幕中沉默地拥抱着，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