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罗门慢慢放下终端，背后不知不觉淌过一道冷汗。
最后的日记是4月29日。
而根据记录，前首席出事的日期就是……
两天后的五月一日。
从面见曲之后不断重复的疯狂，再到1月的平静，2月15日那天莫名其妙的“结束”，到3月4月逐渐的压抑。最后这一切，汇成4月29日的那句诀别。
再见……
所以，前首席的事故并不是蓄意谋杀……更不是意外。
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他却并没有试图逃避。
或者……无处可逃。
这五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前首席究竟跟曲谈了什么，居然会如此性情大变？不，至少他应该没有表露出来这些……不然里和露西亚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长官的变化。但日记这些突然爆发的疯狂与逐渐积累的绝望，不可能是假的。
罗门咽了一口口水，抬头寻找露西亚。后者依然围着圣诞树，打量着上面的各种装饰。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阴谋……这些阴谋到底牵扯到了哪些人……
哈桑？尼科拉？曲？露娜？
还是其他未曾浮出水面的势力与背后的人物？
罗门忽然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自己当初谋划的那点小把戏，在围绕前首席展开的这场阴谋面前实在是不足一提。同时，他忽然明白尼科拉为什么要制止卡穆的钓鱼行动。虽然就目前来看，前首席的日记里能提供的信息属实有限。
因为背后的角色可不是桌上的鲟鱼，而是噬人的鲨鱼。
甚至……
尼科拉就是那条鲨鱼？
看着餐桌前那条已经只剩下半截的熏鲟鱼，罗门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盖茨先生，你究竟在曲那里知道了什么……
露西亚，又在这场阴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还是说，这一切与她完全无关？
那我还有必要掺和进有关前首席的这趟浑水吗……
罗门强迫自己从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开始试图厘清明细。
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我只想离开那个该死的空中花园，在地球上寻找自由。
当然现在得加上一个条件，陪着某人一起。
但她现在存在帕弥什回补的问题。我需要解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但我猜测前首席的日记里有解决方案。
而到目前为止，前首席的日记里并没有记载我想要的东西。相反，从这里面很可能牵扯出一个天大的阴谋。
我不知道这个阴谋跟露西亚是否有关。我也不知道继续探索有关前首席的事会带来什么影响。或者换句话说，我不知道继续进行这场无意义的真相探寻还有什么作用。
罗门轻轻闭上眼，攥紧了手上的叉子。
恐惧。
第一次，罗门产生的对未知的恐惧。
……
我想放弃。
罗门轻叹一口气。
如果这句话放在几个月前说，那么罗门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丢掉这个冒险而又漏洞百出的计划。
但现在似乎不同了。
如果就这样说出来，大概会被某人狠狠地按在地上胖揍一顿吧。而且，我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去处理那个该死的回补啊。
罗门抿紧嘴唇。
更何况，我可是跟她承诺过，要给她一个没有帕弥什的世界……
那么，将这些交汇起来的话，或许唯一的选择就只剩下，
按照计划继续走下去，调查清楚前首席相关事物的真相了。
也罢……轻轻摇了摇头，下定决心的罗门缓缓睁开眼。只见原本在圣诞树前驻足的露西亚不知何时已经端着一盘食物坐在了他对面，正一边小口吃着土豆泥，一边用怀疑中带着些许鄙夷的眼光看着他。
……
罗门有些尴尬地叉起面前的一块蔬菜沙拉，塞进嘴里。假装刚才那个闭着眼又是叹息又是微笑的家伙不是自己。
“今晚你什么时候回据点？”在两人沉默几分钟后，还是露西亚率先开口。
这里的据点不像先前他们搭乘飞机的据点，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和构造体，所以罗门也不太敢把露西亚带进据点，迟早会露陷。前几天都是到了晚上罗门独自回到据点躺尸，露西亚在城外等候。而今天……
“今天就不回去了。”罗门想了想，露出一丝微笑。
露西亚装着土豆泥的勺子停在半空。“今天是平安夜。确定不去参加圣诞舞会？”她的语气很平淡，但似乎暗藏着什么。
“没意思，我又不会跳交际舞，去了也是干坐着吃吃喝喝。”罗门笑着耸了耸肩。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露西亚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对付自己面前的食物。
“其实我不会的还挺多。”罗门拿起终端，检查信号器的状态。“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我不会拒绝女士的请求。”见终端里没有反应，罗门不知为何舒了口气，将终端放回桌面，朝露西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一个母胎单身十八年的压根没机会听到异性的请求，而已。”露西亚没有抬头，直接一刀暴击将罗门的微笑直接凝固在脸上。
“……你怎么知道……”罗门极力忍住面部肌肉的抽搐，苦笑着开始收拾盘子。
“当时在中转站，我听到尼科拉最后的一句话。”露西亚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餐具收拾好。“所以你这低劣的搭讪水平也就能哄下我这种没啥见识的构造体罢了。”说完，她端起餐具，头也不回地走向收纳处。
留下罗门一人对着面前空荡的座椅，陷入沉思。
……
……
……
“其实……哥哥你没必要每天来找我。”莫瑞喝下一口饮料，朝餐桌对面的人露出有些局促的笑容。
“没办法，暂时没有什么队伍缺编制，我呆在公共休息仓也没啥事。”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端起面前的清水抿了一口。“再说，今天是平安夜，好不容易有一年没有任务，陪下你也挺好。唔，难道你开始谈女朋友了，嫌我打扰你们的约好的幽会？”说完，里挑了挑眉。
“害，哪有啊，我这么个羸弱的文员怎么可能有女孩子喜欢……”莫瑞放下茶杯连忙摆手。“再说，我每天忙着处理尼科拉和哈桑先生他们积压而来的公务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里有些喟然地摇了摇头。“也是，你确实承担太多超乎负荷的任务。不仅要帮着哈桑议长处理文件，还要帮尼科拉总司令收集情报。有时候还要负责当一下三头犬的临时指挥官。同时，在暗地里还得联络一些不属于空中花园的势力，将高层的消息夹杂着自己的春秋笔法贩卖给他们，转头将甄别后的内容交给上峰。这些活儿都要你一个人来处理的话，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生活上的事了。”里说完，轻轻敲了敲桌面。“‘421’先生。”
莫瑞伸向一块鸡排的手停在了半空。“还是被哥哥发现了吗……”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刀叉，撸起袖子，将露出手腕的双掌平放在桌面上。
“还真熟练。”看着莫瑞那修长又有些苍白的双手，里发出一声轻哼。“莫瑞，我没想到那个曾经羸弱的你居然会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我……”
“对我很失望吗？”莫瑞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哥哥，没有人愿意活在而尔虞我诈的世界，就像没有一条狗愿意扔下鲜肉而咀嚼干涩的骨头。但对于累累如丧家之犬的我们来说，能在这末世增加一份生存的希望，就没有扔下这个筹码的必要。”
“所以我对你的也谈不上失望，只是说……很复杂。”里摇了摇头。“从心底里我当然是不希望我的弟弟踏入那些暗流涌动的交易中。但莫瑞你已经成年了，你有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那么作为你的哥哥，我相信经历过那么多的你会在斟酌后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这个选择在现在看来是否正确。”
“哥哥……”莫瑞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将手抬起。“虽然很想说一声抱歉，但这样就有些对不起哥哥的理解了。”他松了口气，再度露出温和的笑容。
“更何况……我也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里盯着手上的水杯，轻声说道。
“该不会……是哥哥的前指挥官，灰鸦小队的前首席，盖茨先生吧。”莫瑞的笑容慢慢收敛。“盖茨先生的殉职，我也很抱歉，但是……”
“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墨瑞先生’了，弟弟。”里没有抬头。“我想听的是来自‘421’先生的情报。指挥官当初的事故，以及我和露西亚莫名其妙的回传，还有这件事故被草草定论，这背后的一切是否真的有人在操控。”
莫瑞的肩膀骤然紧张，但又旋即慢慢松懈。“既然都问的这么详细了，那哥哥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是谁。”里极力克制语气中的情绪。
“虽然可能有些打击哥哥的情绪，但根据我所了解的一些边缘的小道消息，围绕盖茨先生的事，水真的很深。深到连我也只敢在边缘张望一下……”莫瑞小心斟酌着语言。“我还是不太希望哥哥你……”
“莫瑞，我不是什么好人。”里抬起头，眼神中的流露出略带疯狂的锋芒。“我不知道什么是天下大义，什么是以德报怨。我浅薄的意识海回路只能也只配知道一件事。
“以直报怨，以牙还牙。
“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来迫害指挥官，我只负责将指挥官收到的伤害原本地还回去。”里紧紧盯着莫瑞，一字一句地渲泄出自己积压已久的情绪。
手上的纸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团浆糊。
“如果你确实暂时不想说，没关系，我可以等你可以说的那一天。”见莫瑞依然只是苦笑，里收敛了神色，将手上的纸团丢进身旁的垃圾桶。“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他也不等莫瑞是不是真的有话要说，直接起身离去。
“哥哥……其实你能猜到一点吧。”望着里离去的背影，莫瑞轻声呢喃道。“能让骄傲的哥哥这样追随……盖茨先生，您的人格魅力确实让我惊讶。”摇了摇头，莫瑞喝下最后一口饮料。
虽然哥哥的失望让我很心痛。虽然盖茨先生的理念让我也很感兴趣。但哥哥，有句话你可曾知晓……放下纸杯的莫瑞，眼神中增添了一丝深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