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门小心地在雪地里踏出一步，看着逐渐没到膝盖的积雪，苦笑着将身后另一条埋在积雪里的腿拔出。“露西亚……我们可以换条路吗？”他有些苦笑着对身后的人说。
“居然堆积了这么多雪……”露西亚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几步来到罗门身边。“算了，我来开路。”借助构造体的动力，她蛮横地挤开积雪，大踏步向前走了几步。
“等下，小心雪……”罗门刚想提醒她注意雪坑，只见刚刚还在他面前的露西亚突然消失不见。
“……”罗门极力憋笑着向前又走了一步，只见雪地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人型雪洞。看起来她果然脚底一滑摔坑里了。
“露西亚，你……”调整好语气的罗门刚想联络倒在雪地里的她，但话还没说完，他的眼前忽然一花。以露西亚倒下的区域为中心，半径3米的积雪被全部扬起，直接将罗门浇了个透。还好此时他眼疾手快拉下了面罩，不然又得花费不少时间来处理这个了。
“哼。”站在坚实大地上的露西亚将红樱扔回刀鞘。脸上的些许红色暴露了她的恼羞成怒。不过好在天已经很黑了，被针叶林遮挡的月光让罗门暂时没法看到她的神情。
“呼……露西亚，没事吧。”罗门收敛了神情，正色问道。
“没事。”露西亚冷冷地拔出红樱。“我来开路。”
……
……
……
半小时后。
“哇塞。”虽然爬上这个小山坡花费了罗门不小的气力，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瞬间觉得物有所值。
月光下的贝加尔湖泛着点点银白的波鳞，漫天白雪与远处连绵的森林照映着深色的湖面，将自然最真实最壮观的景色展现在罗门眼前。
“没想到雪会下得这么大……”露西亚嘟囔了一句，用红樱在山崖边削出一块空地。“看到这样的景色，你只能说出一句哇塞？”
“没办法，我没啥文化，只能勉强来句感叹词。”罗门笑了笑，打开面罩坐在了空地上。“那露西亚你呢？”
“我也一样。”露西亚面无表情地坐在了罗门身边。两人无言地看着远方的湖面，仿佛彻底融入寂静的森林。
“这里大概就是整个地球收到帕弥什影响最小的地方了吧。”过了半晌，罗门开口试图引起对话。
“可惜已经没有‘帕弥什不存在’这个可能性了。”露西亚平静地说。
罗门有些喟然地叹了口气。“在这场与帕弥什的战斗中，人类算是彻底没有翻盘的空间了吗？”
露西亚转过头，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以为你已经放弃思考这个话题了。”
“是在说我前面那个儿戏的逃避主义计划吗？”罗门苦笑着摇了摇头。“人总是会有年轻的时候和成长的历程啊。从以自我为中心到认识世界的本质……”抬起头，罗门叹了口气。“我是用积攒了八辈子的运气从那场筛选计划里活了下来。但更多的孩子，他们连参加那个筛选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
“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没有帕弥什的世界。”罗门将目光收回到露西亚的侧脸，露出温和的微笑。
露西亚没有转头，只是不自主地攥紧了手边的积雪。
“……不要。”就在罗门有些尴尬与自己拙劣的言语技巧时，露西亚忽然开口轻声道。
“嗯？”罗门适时地发出疑问。
“……我不想要这个已经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了。”露西亚的声音细如蚊吟。“我不想再去渴求虚无缥缈的事物……我只想抓住我能抓住的点滴。”
“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感受着忽然慢半拍的心跳，罗门极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和。
“你待会儿要去接收那些信号器吧。”露西亚转过头来，直视罗门的双眼。“不要去了。”
“为……为什么？”罗门有些疑惑地问道。
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懂事，我自私，我只知道自我主义。”露西亚冷冷地说。手上的积雪被攥出了水。
罗门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看来你看了盖茨先生的日记。”他叹了口气。
“是的。”露西亚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咬牙切齿。“所以我不想你也卷入有关他的风波……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文字间的绝望仿佛穿透屏幕席卷了我。这种阴谋……绝对不是你能轻易涉足的。连他都不得不面对死亡，如果你继续调查他的事，那么那些隐藏在背后的家伙必然会找上门来。”
“那她怎么办？”罗门没有辩解，只是悄悄抓住了她的手。
“……所以我要止损。”露西亚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甩掉罗门的牵手。“她已经失去了她的指挥官，我不允许我也……因为我自私，我不懂事。”
苦笑着叹了口气，罗门说：“那回补呢？我可还指望盖茨先生的……”“但已经走到这里了，你还不明白吗？”露西亚忽然甩开罗门的手。“他不可能在那么重要的线索里记载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的。毕竟他再神通广大，也没法预料到我现在的状态。”
“没法预料？状态？”罗门皱了皱眉头。
沉默了几秒，露西亚忽然抬起头。“把你的终端拿出来。”她忽然下令。“打开帕弥什监测。”
“为什么？”虽然有些不懂，但罗门还是老老实实地掏出终端。“唔，你体内的帕弥什看起来很正常，大概是温度……”忽然，一张沾着些许雪花的嘴唇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一吻封缄，带着些许香草气息，大约是她来之前吃的冰淇淋味吧。
过了几十秒，露西亚终于松开罗门的嘴唇，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为什么？”虽然潜意识里仍在回味这个突如其来吻，但罗门还是强迫自己的理性回归。
“看看帕弥什检测示数。”露西亚抬起手，轻轻环绕著罗门。
“这……开始出现升高了？”罗门从露西亚背后抬起终端，但屏幕上开始有些许上扬趋势的曲线让他瞬间心一沉。“这，这是……”
“你还没猜到吗？”露西亚的声音听起来却似乎无比解脱。“这就是帕弥什。我也不知道算是它的真面貌还是特殊的变异，但我体内的帕弥什就是这样，如蛆附骨般寄生在我的意识海中。只要我试图在意识海里构建出美好的事物，那么它就必然会疯狂地开始回补，试图用帕弥什中蕴含的疯狂与杀意霸占我的意识海。而当它的的浓度超过我的限度时，我就会开始滑向堕落的深渊……这就是回补的真相，至少是表象。完全不同于其他的升格者，他们体内的帕弥什都是按照已有的理论来运转的。对他们而言，往意识海里塞入对人类对未来的友善想法只会减弱他们的帕弥什浓度，但我……呵呵。”
“为什么会这样……”罗门有些震惊地说。
“我不知道，露娜也不知道。可能我真的是一个非常倒霉的家伙吧。失去了一切，连回忆那些美好的权利都被剥夺。”露西亚的嘴角慢慢上扬，但眼中却变得有些湿润。“对那个傻妞来说，她的美好回忆就是曾经的战友以及她的指挥官。这些记忆让她在帕弥什的疯狂回补面前几乎毫无反抗的余地。而我，本来我可以坦荡地说了无牵挂。但现在……
“罗门，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在我堕入深渊之前把我拉上来，为什么要做第一个称呼我为‘露西亚’人，以及，
“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
感受着有些痉挛的胃与疯狂跳动的心脏，罗门不由自主地抬手搂住她的后背。
“露西亚，还是不要太……帕弥什浓度开始回升了。”虽然非常不合时宜，但罗门还是不得不苦笑着小声提醒她。
“答应不要再涉足这个泥潭我就放手。”露西亚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平静。“不然我就抱着你把你活活毒死，反正你后面也会作死。”
“好，我答应。”罗门感受到背后一阵凉意，忙不迭地允诺下来。
露西亚慢慢松开了他。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又连忙别过头去。
看着终端里开始慢慢回落的曲线，罗门松了口气。“所以，低温依然会抑制帕弥什的扩散吗？”
“是的。”露西亚平静地说。“还有一点，我的意识海先前会那么脆弱，主要还是因为还在跟那个傻妞处于半融合阶段。她的意识海太容易崩溃了，连带着当时的我也几乎经受不起几次帕弥什的冲击。而现在，只要没到临界点，还是有挽回的空间。”
“所以你同意来西伯利亚，就是想在这里彻底逃避帕弥什的回补吗？”罗门挠了挠头。
“是的。”露西亚微微叹了口气。“这也是露娜给我的建议。西伯利亚的腹地气温足够低，也几乎没有什么感染体往这边跑。只要你不要过于频繁地来打扰我，我能在这里过很久。”
露西亚转过身。“罗门，答应我，好吗？就在这里停下脚步吧，不要再去继续探寻有关那个人的真相了。他日记里的信息我已经隐晦地传递给了还在沉睡的她，她也几乎默许放弃了。罗门，我不想失去最后我能挂念的了。”她的语气忽然变得无比诚恳。“就算你要选择人类女性成家，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要你不要涉足那个漩涡就行。答应我，好吗？”
“这可不像那个自称‘自私不懂事’的露西亚能说出的话呢。”罗门忽然长舒一口气，嘴角勾勒出那熟悉的慵懒微笑。“一个有着这么强烈占有欲的猛虎，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咬定的猎物离开呢？”
“……”露西亚的视线变得有些动摇。
“像我这种没啥能力，没啥地位的家伙能吸引到某人，大概也就只有一往无前的愣头青精神了。”罗门打开终端。“其实我也没啥远见和天下大义，我也会害怕，害怕吞没盖茨先生的暗流把我也卷进去。
“但我就是不服气，为什么帕弥什可以肆意妄为地摧毁一个又一个孩子的希望，为什么帕弥什可以害得盖茨先生莫名其妙地被害，为什么帕弥什可以害得我的露西亚变成这样，
“而我却只能明哲保身地悄然离开，甚至都不敢再看它一眼？”
看着终端里的信息，罗门点了点头。“现在，我们布置的那些信号接收器有信号了。露西亚，我问你，你爱的到底是那个为了正义，为了真相，为了敢于对自己说爱的女孩而奋不顾身的我，还是那个权衡利弊，精准把控，明哲保身的罗门？”
望了一眼愈发漆黑的湖面，罗门将终端收进口袋。“做出选择了吗？露西亚。”
露西亚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忽然抬起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罗门……
推下悬崖。
……？
就在罗门有些迷糊时，一个熟悉的身躯搂住了他，将他抱在怀里滑下悬崖。
“直接跳，路程近一些。”露西亚平静地说。
但她的双眼中却再度汇聚着锋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