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露西亚轻声呢喃道，仿佛唤醒了什么沉睡的记忆般。
“是我啊，姐姐。”露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为什么姐姐要这样对自己……难道姐姐要丢下露娜吗……”说完，她轻轻将红樱从露西亚手上拿下来，然后从背后环抱住颤抖着的姐姐。
“……露娜，我不想堕……”露西亚咬牙再度伸向被露娜放在一旁的红樱，但手才伸到一半，意识海中疯狂的呓语让她痛苦地再度捂住双眼。
“唉……算了，还是先稳定局势吧。”叹了口气，露娜抬起左手，一个白色中带着些许淡红的晶体在手上凝结。趁露西亚不注意，露娜将结晶伸到她的面前，然后轻轻拍进露西亚的额头。几秒后，刚才还在颤抖的露西亚慢慢垂下手臂，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了沉睡。
露娜将自己的姐姐放在膝上，又抬起手放在她的额头，仿佛在试探她的体温。“……真是奇怪的印记……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原始的东西在姐姐意识海里。”半晌，露娜收回自己的手，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那是……什么。”靠在树上的罗门目睹着眼前的景象，沙哑着声音问道。
露娜没有理会她，将露西亚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打了个响指。只见她背后悬浮着的一个黑色球体瞬间溃散，几秒后在露西亚身下成型，变为了一副悬浮在空中的担架，抬起露西亚在离地几十厘米处。
做完这些，露娜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将视线慢慢移动到瘫倒在树下的罗门。
“是你。”露娜平静地说。
“什么……”“是你。”罗门正欲争辩，露娜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我……”
“是，你。”虽然露娜的语气依然平静，但罗门还是嗅到的一股压抑着的怒火。
“……是我。”叹了口气，罗门轻轻地说。
“你是第一个被姐姐承认的人。”露娜慢慢飘向罗门，带着怒意的眼神迎上罗门疲惫而空洞的目光。“第一个让姐姐能……这样信任的人类。”
“……是我。”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罗门不自主地开始躲闪露娜噬人般的目光。
“你做了什么。”露娜来到他面前，一把抓过罗门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当时……”
“你，做，了，什，么。”露娜咬牙切齿地瞪着罗门。“我，问，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到。”看着露娜睚眦欲裂的眼神，罗门轻轻别过头。
他本想分辩什么，诸如露西亚意识海中的帕弥什印记最后出人意料的反扑，自己被那个诡异的帕弥什构象背刺云云。但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在他的意识深处，其实最后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坚持着转过身，干掉那个背刺自己的帕弥什构象，为露西亚重新开始消灭印记争取时间。
但他最后退缩了。或者说，大脑深处被抽干的剧烈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拒绝继续维持连接。
就像万米马拉松的最后冲刺阶段时不慎摔倒后被松懈与疲惫席卷的运动员，罗门知道，自己倒在了最后。
“……”露娜狠狠地瞪着他，鼻翼呼出愤怒的气息。忽然，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原本眼中的怒火变为了冰冷的漠然。“知道……就好。”她松开手，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给了你，不对，应该说姐姐给了你那么多机会。可你又做了什么？你只会用你的任性，你的无知带着姐姐跳进陷阱，最后还得姐姐用生命为代价来救你这个废物。你真的那么白痴地认为，曲会像npc一样等在这里给你下一阶段的任务提示？还是你觉得，有着格式塔的空中花园真的破译不出来那个指挥官的日记？”
“我知道。”罗门忽然也变得无比平静。“但是，棋子要有棋子的觉悟。更何况，没有底牌的我，只能这样去赌一个可能的未来。”
“……很好。”露娜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如果我带走姐姐，你会受到空中花园的什么惩罚。”
“大概会介于啥事没有和被军事法庭定罪为‘勾结升格者意欲叛变’之间吧。”罗门叹了口气。“但我希望不要让……”忽然，他眼前一花，紧接着下颔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你还想把姐姐留在身边？”露娜扬起的五指狠狠攥紧，又慢慢松开。“你把姐姐害成这样，还想着把她带回空中花园？”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颤抖。“如果不是看在姐姐的份上，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跟我说这么多废话吗？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妄图把姐姐纠缠进你那愚蠢的冒险了。”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向担架，扶着露西亚进入由她开出的一道深黑的裂痕。
“……”罗门捂着下颔慢慢站起想去阻止露娜的离去，但剧痛让他又再度瘫坐在地。“这家伙……下手还真狠啊。”罗门试图在脸上扯出一丝苦笑，可惜下巴已经被露娜扇得粉碎性骨折了。“露西亚……”他再度摇摇晃晃站起身，忍着大脑一抽一抽的刺痛蹒跚了几步走向露娜消失的地方。
他知道露西亚已经被露娜带走了，带到哪里？升格者基地？还是某个僻静的疗养地？但无论是哪里，他或许都再也无法见到露西亚了。
他徒劳地抬起手，想要抓住已经离去的露西亚，但他的面前已经只有一片寂静的广场，因为华胥的撤离而缓缓变得黑暗的广场。
露西亚……
他努力向前走着，忽然一个踉跄，被脚边一个东西绊倒在地，这让他直接摔成了狗啃泥，险些把已经骨折的下巴摔碎。“真……倒霉啊。”他挣扎着在脚边摸索着，慢慢将绊倒自己的东西拖到自己已经有些恍惚的面前。
是露西亚的武器，红樱。不知为何，露娜当时居然没有带走它。
这是……罗门正想着，忽然，一股莫名的信息流从红樱中传出，直接传送到他的意识中。
“当你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姐姐时候，拿着这把武器来找她。”
……
“也罢，也罢。这丫头……”摇了摇头，罗门极力扬起嘴角露出微笑，将红樱拉回怀中。
露西亚……
等我。
他的意识停留在这一刻，接着便因为疼痛和劳累昏厥过去。
……
……
……
“找到罗门指挥官了吗？”通讯频道里传来库洛姆有些担忧的声音。
“哈，我离信号不远了。”扫了一眼视觉模块上的雷达，神威笑着说。“好了，我……”他循着讯号闯进一间漆黑的房间，但打开战术手电后，眼前除了一些破碎的机械装置外什么都没有。“啊这……”
“我找到罗门了。在广场里。”忽然，通讯中传来卡穆的声音。
“应该还没……牺牲吧。”库洛姆松了口气，但又忽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
“除了还有呼吸外，跟死了差不多。”卡穆皱着眉头打量手电下昏迷的罗门。“额……他手里为什么会抱着露……α的武器？α呢？露西亚呢？还有……额，为什么他下巴会骨折了……”
“不知道。不过先保证罗门指挥官的安全吧。”库洛姆说。“万事，别找敌人了，过去跟卡穆打个帮手把罗门指挥官带回支援部队那里吧。”
……
……
……
又是那片黑暗。
“二号……”二号如常地率先报出名号，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三号……嗯哼？”三号出现后，也发现了异常。
“四……号。”四号极力维持语气平和，但言语间也流露着一丝惊讶。
“五……咦？”五号直接疑惑。
“一号。”一号最后出现。但他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惊讶。相反，连往日的虚无缥缈感也消失了。
“一号，为什么我们会出现人类形象？”一号刚一出现，二号立马质问道。
确实，原本只是四个光球加一个虚无缥缈烟雾的聚会，现在四个光球变成了四个纯粹由光勾勒的人形。“二号看上去像是一个较为成熟的女性……三号则是较为年幼的女孩……四号应该中年男人形象？”五号悄悄打量了一番其他参与者。“不知道我是什么形象……跟我正常时候一样么？还是……啧，而且大家的形象依然很模糊，倒是颜色都是跟以前一样的。不对，一号依然跟以前一样，像一团烟雾。为什么他不给自己捏个外型呢……”他正想着，一号忽然开口：
“这个嘛……我最近阅读量不少有趣的信息。嗯……感觉似乎有了更多的理智。所以就试着给你们捏了些外型。”他的语气不再像以前一样充满神秘感，听上去倒是非常像……一个正谋划着什么恶作剧的小男孩。
“……四号。”二号顿了顿，忽然转向一旁的四号。
“怎么，你觉得是我么？”四号冷哼了一声。“如果是我，那你们就别想来参加这个议会了。”他的语气充满着不屑，但不屑中又隐含着些许……兴奋。
“哎哎哎，既然一号已经恢复了不少，那么我们也就没必要再卖什么关子了。不如大家直接摊牌算了。”三号想了想，忽然笑着说。
“这……我们还是先看一号怎么处理吧。”五号冒着冷汗强颜欢笑。
“我无所谓。”二号语气重回淡漠。“不过看起来，大家的行动方针都得修改了。”她扫视了一眼其他人，见无人应答，便再度开口。“所以，一号，你……您还要继续追查盖茨吗？”
“如果大家觉得盖茨的存在依然对我有威胁的话，那么为了你们的利益，或许还是得想办法继续揪出那个家伙了。”一号叹了口气。
“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个人类。我已经确认过他的死亡。”四号冷冷地说。
“那我手上的那个不完整的盖茨意识又是怎么回事呢？”三号笑了笑。“难道有人觉得他能在我手上‘假死’一次，就不会在你们面前‘假死’第二次吗？不会吧不会吧。”
“这个……我也比较倾向于盖茨依然在某个角落苟存着。”五号连忙出来打圆场。“人类或许会因为生存的困境而看轻死亡，但盖茨绝对不会。一个炙手可热的首席指挥官，一个能对付帕……能对付一号的人类，他绝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如果四号不愿意为此向一号效劳的话，大可不必来劝说我们。”二号淡淡地说。“只是到时候，如果一号分配资源时有什么不均，那可不要说什么不公了。”
“……哼。”四号还想发作，但还是及时止住了。
“嗯……没办法，盖茨的存在对我们始终是威胁。”一号的语气有些惋惜，但旋即变得有些无所谓。“嗯，还有一件事……我想，如果你们想要获得更多我的力量，你们可以考虑使用基站。”
“基站？”三号有些好奇地说。
“是的。”一号笑了笑。
“用来真正登录升格网络的基站。”
……
……
……
露西亚缓缓睁开眼。
唔……我这是……为什么意识海里好混乱……我之前……我之前好像是被α关进意识海底层了……露西亚揉了揉眼角，慢慢从床上抬起身。
所以这里是……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这里似乎是一处废弃遗迹的小房间，自己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
唔……记忆……对了，当时α好像是要……是要接纳帕弥什去救罗门先生……那现在……她皱着眉头试图在意识海里搜索α，但是并没有响应。
额……α去哪里了……罗门先生呢……露西亚有些不安地跳下石块，慢慢走向遗迹门口。忽然，一个人影从门口冲来，一下扑到她的怀里。
“姐姐……姐姐你醒了？”怀里的人抬起头看着露西亚，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太好了，姐姐，你终于恢复了。”
“露……娜？”露西亚愣了一下。“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罗门先生呢？α的意识呢？”她快速地问道。
露娜眨了眨眼，目光变得有些闪躲。“是……空中花园的姐姐吗……也罢。或许让另一个姐姐休息一下也好。”她忽然叹了口气，从露西亚怀中慢慢移开。“详细的内容……如果姐姐一定要听的话……”
……
“所以……α记忆里有关罗门先生的部分被帕弥什全部污染了？”月光下，露西亚和露娜站在这处遗迹的最高处，露西亚惊讶地问道。
“是的……所以为了保护另一个姐姐的安全，我不得不把那些记忆全部……封印了。”靠在露西亚身边的露娜叹了口气。“姐姐，有关那个叫罗门的家伙记忆，你这里还有多少呢？”
“很少……大概只能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跟α关系亲密的人了。”露西亚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所以，她的意识没事。”
“没事。”露娜摆了摆手。“只是她可能会疑惑，这几个月来的记忆去了哪里……姐姐，到时候你得帮着圆啊……”
“嗯，这个倒是没问题。不过，露娜……”露西亚点了点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那个，指挥官……”
“我知道姐姐想问什么，但是如果现在告诉姐姐的话，你或许也会被激活……”“不，露娜。”露西亚将露娜轻轻拉入怀中。“我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软弱，困窘于自己的记忆了。”顿了顿，她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月夜下的沙漠。“露娜，告诉我……指挥官，还活着吗？如果指挥官已经……牺牲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露娜抿了抿嘴唇，忽然像是放弃抵抗般叹了口气。“好狡猾的姐姐啊……抱着露娜，让露娜都没法思考该怎么应对了……”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苦笑。“虽然我觉得盖茨先生可能已经……但有证据显示，盖茨先生还活着，躲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谢谢你，露娜。”良久，露西亚仿佛下定决心般松了口气。“还有，有关露娜你的……”她刚准备询问露娜的事，忽然，怀中的妹妹猛得一蹲，从她面前溜出。“那个……姐姐，我的手下给我发来消息，说有一个突发事件需要我处理，我先撤啦。”下一秒，闪身到楼梯处的露娜笑着摆了摆手。“嗯……还有，姐姐，今天是跨年夜哦。先祝你新年快乐啦。”说完，露娜红着脸比了个爱心，然后迅速冲下楼梯。
露西亚有些疑惑地看着露娜离开。“唉……这妮子，到底是为什么要瞒着我呢……”摇了摇头，露西亚将目光再度投向远方的黑暗。
指挥官……你究竟在哪里呢……
但，不管指挥官在哪里，露西亚，一定会把你就出来的……
一定……
露西亚轻轻闭上眼，在意识海深处回忆着和指挥官的过往。还好，这部分记忆没有被帕弥什污染……回忆起曾经与灰鸦小队的点滴，露西亚的嘴角扬起一丝苦涩。指挥官……
“这是哪里。”就在露西亚有些恍惚时，意识海深处传来α低沉的声音。“鸦……羽？你什么时候跑出来的？你不是还在歇斯底里吗？”α有些疑惑地说。
“呼……α，之前你突然被帕弥什的回补影响到了，正好那时候露娜出现，她帮我们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回补的问题，但是因为你受到的影响有点大，所以你一直在我的意识海里沉睡。我被拉出来接管这个机体。”深吸了一口气，露西亚试图解释α失去的记忆。
“这样吗……我最后的记忆好像是停留在9月末……好像是看到了那个人的秘密联络信息？”意识海深处的α皱了皱眉头。“现在是什么时候。”
“嗯……12月31日晚，很快就会进入新的一年了。”露西亚强行让语气中带上一丝笑意。“唔，新年快乐。”
“所以我是看了那个密码被你记忆里的回补影响到了吗……那可真是倒霉。哼，让你出来了3个月，也不知道你捅出什么篓子了……”α哼了一声，忽然语气一冷。“不对……我记得十月左右我还和缪一起攻占了一处据点……十一月初我好像还遇到过渡边……圣诞前前后我看到了西伯利亚的贝加尔湖……我没有一直在沉睡。你在骗我。”她冷冷地说。
“额……”露西亚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其实……”
“所以，我应该是被帕弥什影响了记忆吗？让我的记忆出现了一部分残缺？”α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在意识海深处找寻着。“我好像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依稀能想起来，那是一个笑容很自信的家伙……”她忽然转向露西亚。“你记得有这么一号人吗？是我失去记忆时候遇到的吗？”
咬了咬嘴唇，露西亚轻轻闭上眼。
“我……不知道。”她狠心摇了摇头。“或许，他是你沉睡时在脑海里臆想的，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或许你会有一天遇上……”
“命中注定？啧，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幼稚了。”α不以为然地嗤笑道。“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已经走出那个人的记忆了？难怪会又对人类产生这样的幻想。也罢，随你。既然你已经能正常地维持机体了，那我就先休息摸鱼了。”说完，她消失在意识海深处。
“对了，如果你真的遇到一个笑得很自信的家伙……叫我出来看看。”就在露西亚陷入沉默时，α的声音忽然再度传来。
“……会的。”露西亚长舒一口气。
会的。
（第二部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