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罗门，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吧。”穿着实验服的老教授拍了拍站在仪器前的年轻人，笑着说。
罗门转过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了，埃尔斯教授。我想一口气把数据全部采集完，俗话说的好，今日事今日毕。”说完，他瞟了一眼旁边只蹦跶出寥寥几行可怜数据的显示屏，又不由得苦笑地叹了口气。
“但是你才在我这里工作了一周左右，如果……”埃尔斯教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低头看着面前还在嗡嗡作响的仪器。“唉，算了，反正这玩意也折腾不出什么实验事故，那你就在这里把数据采集完成后再回去吧。咳咳，盖伊，我们先下班吧。”说着，他向站在另一台仪器旁的学生招了招手。
“师弟，注意安全啊。”留着凌乱发型的盖伊朝罗门笑了笑，扶着有些坡脚的埃尔斯慢慢走出实验室。目送师徒二人离开，罗门脸上因实验滞后而堆起的苦笑瞬间平静了下来。
“对不起了，埃尔斯教授，暂且利用一下……”罗门嘴角慢慢扬起一丝诡谲的笑容，转身奔向实验室里的另一台仪器。
HSDA（快速DNA分析仪）。
从口袋中掏出被真空袋密封的一截指骨，罗门深吸一口气，用刮刀取下一丝样品加入仪器中。据说在黄金时代，HSDA是不少大医院分析科的标配仪器，但随着灾难的到来以及技术发展的变化，这样的工具竟然变成了稀缺资源，整个科学理事会只有寥寥数间实验室才会配置这种仪器。
这也是为什么罗门必须花费一周时间来打着“学习”的幌子往埃尔斯的课题组不断混脸熟。使用HSDA的动静和花费并不大，但潜入无人工作的实验室难度很大，所以罗门在权衡之下，只能选择出此下策。
当然，他也没少白嫖埃尔斯课题组的工作餐。
HSDA的测量速度很快，罗门刚黑完实验室的监控，实验结果便出现在了显示器中。罗门沉思了几秒，从口袋中掏出移动设备，将测试的数据拷贝下来。
他不敢上传到自己在格式塔的私人数据库中。再精妙的掩盖，只要有数据传输，那么总会露出马脚。格式塔可不像实验室内的局域网，罗门对这个维系整个空中花园的庞大程序依然抱着最基础的尊敬。
毕竟，它真的能掀牌桌。
扫了一眼繁杂的数据，罗门叹了口气，将HSDA的输出数据格式化掉，再小心地关掉仪器，顺手往仪器外壳扔了一小块干冰。
简单粗暴的冷却方式。
将自己原本工作的仪器也关掉，罗门来到实验室的中央处理器前，将早已测得的数据上传进入数据库。
原本埃尔斯看到的那点实验数据只是罗门故意放出来的，实际的测试结果早已保存完好。毕竟，太潦草的收尾迟早让人发现马脚。罗门还想在空中花园混，就这样跑路那可太浪费了。
谁不爱免费的工作餐呢？虽然也好吃不到哪里去，但不是自己花钱就行了。
哼着不知名的跑调小曲，罗门关上埃尔斯实验室的大门，慢慢走向电梯。
他需要找到能帮他潜入格式塔数据库的家伙。
他还需要另一项数据。
“叮咚——”
持续不断的门铃声在突击鹰小队的基地中回荡。但不管罗门怎么按，始终没人来给他开门。
没办法，自从离开空中花园执行部队后，罗门便失去了直接与构造体联系的权利。能进入空中花园的军事区域还是以“采集实验数据”作为借口混进来的。
不得不说，没了军籍确实麻烦了不少。
正当罗门准备放弃时，原本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拉开，一个白发男子睡眼惺忪地出现在罗门面前。
“啊……呼，您谁？”白发男子打了个哈欠，靠在门边懒洋洋地问道。
扫了一眼他的胸牌，罗门转了转眼珠。“万事？”
白发男子耷拉的右眼忽然睁开，原本懒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不认识你。”
扫了一眼罗门的衣着，没等他开口，万事又耸了耸肩。“不是执行部队的指挥官，但又能一眼认出我的编码和知道我的名字。有意思……啧，所以有什么事吗？”
“我找卡穆和神威。”罗门礼貌地笑道。
“哦，他俩今天和库队出去有事了。”万事揉了揉眼睛。“大概今晚才能回来。个人建议你明天再来比较好。”说完，他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似乎对罗门临时的拜访颇有微词。
“好的，谢谢了。”罗门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基地。
“等下，我知道你是谁了。”罗门还没走几步，只听见背后传来万事的声音。
“哦？”罗门停下脚步，转过身饶有兴致地说。
“你是罗门。神威和卡穆之前的指挥官。”万事思考了一下，开口道。“我记得你之前带着卡穆打了个很漂亮的胜仗，但后面又扔下他俩独自行动了好几个月。嗯，然后……我想想……”低头自忖了片刻，万事耸了耸肩。“对，你被执行部队开除了，罪名好像是‘私自尝试链接升格者并疑似链接失败’。说实话，当初全区通报的时候我是不信的。”
“对，但没办法，总得给我塞个罪名啊。”罗门苦笑着叹了口气。
“我知道真相，你没有私自尝试链接升格者，你是在尼克拉他们默许下光明正大地去勾引升格者α。嗯，然后你被她甩了。”万事认真地说。“然后尼克拉他们很不满意你玩砸了公款泡妞，找个理由把你给开除了。”
罗门的微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这都谁跟谁啊，话说你们构造体都这么能八卦的嘛。”有些无奈地捂住额头，罗门叹了口气。“我是人类，她是升格者，那种言情小说的模板就别乱套用了啊。”
“哦？哦，不好意思，不当人很久了，忘了。”万事诚恳地道了个歉。
不知为何，万事的话勾起了罗门记忆深处的一丝回忆，让他产生淡淡心痛的回忆。
不当人很久了……罗门无声地重复一遍，忽然抬起头朝万事露出微笑。“构造体也会忘记事情吗？”
“当然。构造体的记忆储存能力同样有限，而且不像人类可以自然而然地忘掉不重要的事物。所以我们必须定期清理自己曾经的记忆。”万事靠在门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不过，像神威那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或许不少记忆根本就没往脑子里塞过。”
有意思……罗门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等下。”万事忽然再度叫住了他。“我听卡穆说，你在那场胜仗中用什么特殊的方法让构造体可以在阵亡前迅速将意识回传到据点内的另一台机体中。”
罗门没有转身，只是笑了笑。“是，那叫短程意识回传。”
“我从未听说过有这玩意。”万事低声道。
“现在你听说了。”
“从理论上来说，根本做不到。”脚步声从背后传来，万事略显沙哑的声音出现在罗门身后。
“如果要瞬间将所有意识传递进入另一台机体，那完全做不到。但可以提前将作战前的记忆保存在中央控制室，然后在战斗中甄别接入信息的时间，选择性地直接将之后的记忆回传给中央控制室，与原本记忆混杂后进入新的机体。”罗门叹了口气。“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将这个理论变作实践却花费了空中花园数十年的科研投入，直到去年才算勉强能投入作战。而且在实战中的限制极大。”
罗门转过身，看着面前目光锐利的万事。“是的，曾经人类还在地球上时，直接的意识回传还是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勉强做到。但自从世界政府败退到了空中花园后，所谓的意识回传几乎已经无法进行了。毕竟，从地球直接接入空中花园的信号传输能力完全无法承载这样高密度的内容。”
万事歪了歪头，眼神中流露出短暂的迷茫。“看起来，你知道的挺多的。”
“其实之前我也不懂。”罗门耸了耸肩。“不过，在地球转了一圈后，我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露西亚要选择离开空中花园。”
万事盯着罗门嘴角扬起的微笑，忽然打量个哈欠。“有意思。”
罗门挑了挑眉。“哦？”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可能我见过的第一个思考意义有什么意义的家伙。”万事靠在墙边咂了咂嘴。
“其实每个人都会去思考，只是有的人在思考过后选择了麻木。而有的人选择了改变。”罗门笑着说。
“哦？”万事瞥了一眼罗门。“看起来，你选择了改变。”
“不，”罗门的笑容更甚了。“我选择了麻木。”
沉默。
“因为你没能带回来阿……露西亚么？”斟酌了片刻，万事小心地开口道。
“不。”罗门抬起头，望着走廊顶上柔和的灯光。“因为我也看不到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