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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程序员。
从事这个行业很多年了，我倒没有秃头——相反的，发量非常可观，可能是因为我很享受码代码的过程，才得以留住头发吧。
只不过，做这个行当的和人交流不多，时间久了就觉得「和人打交道真麻烦」——考虑他们的感受、换位思考、互相猜忌……麻烦至极。
然而，机器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就算它们有一定的智能，也只不过是冷冰冰的东西罢了，比起人，和它们交流轻松得多。
工作那么多年，存款也有了不少，但我并不喜欢过于招摇，仍旧住在1LDK的公寓里，也不去吃什么山珍海味——家里炊具齐全，下班后去买些菜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有的时候犯懒了，就会去便利店买便当吃——虽然贵了些，但确实方便。
「谢谢惠顾。」
我拎着袋子，另一只手插入口袋。自动门应声而开，我走出便利店，快步向家走去。
漆黑夜幕下的这条街道，充斥着霓虹灯和广告牌——大多是些商家的过度宣传，与实际差之千里。晚上的风有些冷，我兜起了兜帽，但也阻挡不了寒风灌入我的脖颈。
「唔呃——」我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自己的身体。
我回头，向地上看去——
一个人形的东西，盖着一张破布。
「谁家的假人放在这种地方？」我有些愤怒。
我把它一脚踢开，算是泄愤。
破布滑落下来——水蓝色的头发半遮着脸，少女瘦弱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
「咔嚓」我打开房门，把肩上的少女轻轻放下，换了鞋，走进厨房，把便当放入微波炉。
那名少女在玄关处沉睡着。我把破布扯了下来——这么一看，好像她的身材还不错？
「明天报警吧。」我这么想着，把她抱到了沙发上。
「叮」饭好了，我向厨房走去。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回头——
她坐了起来，疑惑地看着周围。
「这是我家，不好意思之前踹了你一脚。」我解释道。
「……」她没有说话，歪着头盯着我看。
我没有说下去，从微波炉里拿出了便当，抽出袋子里的筷子，一齐放在了客厅的桌上。
她的视线转向了便当。
「不是你的，别想太多。」
我揭开了包装，打开盒盖，往嘴里送。
她突然凑过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小姐，你的行为很危险啊？」我下意识的别开脸。
「……这是kiss吗？」她的提问让我摸不着头脑。
说起来，我突然注意到了她锁骨处的一行字。
——ED7841。
我对这个编号组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先前黑入对手公司的数据库时，看到过这个编号，是他们生产的一款仿生人产品，但因为某个严重的错误，只生产了一台样机就被勒令停止了，样机的这个编号也被废除。
「你是仿生人？」我这样问她。
「……是」她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已经停产的产品可是绝版，能在黑市上卖出很高的价格——」
「……随便。」她的脸上写满了淡漠，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卖掉。
——这样最好了。
给她拍了一张照片之后，我打开电脑，找到了黑市网站，准备上传她的信息，以及一个极高的价格——一些收藏家和中间商喜欢这样的商品，前者自不必说，后者能再把价格提一个档次。
只要几个简单的单击就可以获得一笔巨款，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身后突然传来了吃饭的声音，我回头，发现她在吃便当。
「饭是我的，能放下么？或者付个钱也行？」
「……」她瞪了我一眼，吃的更快了。
「小姐，您是不是过分了？」
不过这倒是令我产生了兴趣——仿生人由于芯片的限制，只会根据命令行动，绝不会做份外的事。
——哪个程序员给她加了这种毫无用处的功能？
她吃的倒挺快，一会儿就把我的便当吃的干干净净。
「付钱，立刻。」
她没有理睬我，背过身去，光洁的脊背暴露无遗。
「我要点了哦。你要被上架了哦。」
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要点了哦。」
她侧过脸，很快又转了回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故意在空白处点了一下鼠标。
她从沙发上弹起，接着用力地拉住了我的手臂。不过她很快看到了，还停留在编辑界面的网页。
「……」她撇开我的手臂，若无其事地趴了回去。
「暂时不会把你卖掉，我还打算研究研究。」
我从抽屉中摸出螺丝刀，向她走去，准备打开她胸前的信息面板进行检查——说来也怪，现代的科技明明足够发达，却还是不取消螺丝的设计，可能这就是念旧吧。
但她拍开了我的手。
伸手，啪。伸手，啪。
「惊了！这合理吗？」
她沉默着。
然后我用上了两只手，下定决心要卸下那几颗螺丝。
「不要。」她紧紧地握住了我拿螺丝刀的手。
接着又是几轮交手，我都失败了——这种毫无用处的功能到底是谁加的？
「所以只是检查，你在怕什么？」
「你对女孩子的态度是这样的吗？？」她捂住胸口，反过来质问我。
「我对人造材料没兴趣——要不还是把你卖了？」
刚才还理直气壮的她，顿时没了气势，接着放下了自己的手，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羊羔。
「那么紧张干什么，真的是。」我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想法——话说回来，仿生人哪来的自我意识？
我拧下螺丝，打开了信息面板——非常幸运，没有任何损坏，可以正常使用。
进入信息面板……
我大概地阅览了一下，本想细细地研读——
「你还要看多久啊！」她突然在我耳边喊道。
——被她打断了。
「小点声，我要聋了！」我捂着耳朵，拧回了螺丝。
说起来，仿生人什么时候学会脸红了？那么多无用的功能，难怪会停产。
折腾来折腾去的，时针已经走过了“10”，虽然我习惯了熬夜，但今天被这家伙搞得精疲力尽，只想快点躺在床上睡大觉。
「你这有床位吗……」她跑进了我的房间。
我头一回听说仿生人需要床来睡觉。
「没有，插座在那边，自己去充电。」
她悻悻地走了出去，然后没了声音。
我开始回想所看到的信息——
名称：奈可
编号：ED7841
工种：/
功能：/
以及一行小字：幸福是什么？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我带着疑惑沉入梦境。
○
清晨，电子钟的“哔哔”声吵醒了我。我迷迷糊糊地关闭了它。
「今天不是周六吗？」电子钟上的日期肯定了我的疑问。
被她折腾的，昨天习惯性地定了闹钟——算了，醒都醒了。
客厅里似乎没人，难道她已经离开了？
这时，她端着两份煎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现在开始怀疑信息面板的完整性了。
「啊，看你还没起来，就做了早餐。」
「希望没有毒。」
话是这么说，我咬了一口，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
没想到这仿生人还挺好用的。
「我说你，要不要去买些衣服啊。」
毕竟什么都不穿总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她再次沉默了。
——算了，就当我硬拉着她去吧。
我找了一件宽大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周末的街道挤满了人，都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出来逛逛。我原本担心她会引人注目，但好像在暗色外套的遮蔽下，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我握紧了她的手——防止她走丢、也防止她逃跑。
拐入平价服装店，人不多。
「挑自己喜欢的吧。」
我确定她听到了我的话，但却站在原地不动。
「有什么问题吗？」我有些疑惑。
「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
很久以前，在少女初生的时候，她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性。
她抬起头，目光从控制台上移开，看向少女，先是围着她转了一圈，接着靠近、仔细地观察，最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嘟囔着「那家伙看到这个之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什么的。
少女不能理解她的话，疑惑地歪了歪头。
白大褂女性似乎有所察觉，渐渐收敛了得意的神情，目光停留在少女身上。
然后，少女看见她露出自信的笑容，温柔而坚定地说：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在那之后，她总是定时来到少女身边，很久才离开，用讲课的方法教授少女外面的世界，教少女外面的人，教少女什么是伦理，什么是美，什么是爱。同时，她还给少女带来了不同的物品，尤其是叫作“衣服”的东西——少女明白，这和“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奈可——这是你的名字喔。」白大褂女性告诉少女。
「名……字？」少女并没有学习到这个概念，提出了疑问。
「就是另一种编号啦。」
「那，你的名字是……？」
「叫我莉娅就行了。」白大褂女性微笑着说。
后来，名为奈可的少女感到好奇：为什么不把这些知识直接输入她的脑中呢？但她没有发问，默默地把莉娅说的记在心里。
但莉娅始终没有告诉奈可，那天她说的幸福是什么。
当奈可如此发问的时候，她认真地回答：
「我不知道。」
奈可不久后又知道另一个词，“痛苦”。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呢？
回答仍然是「我不知道」
但奈可在与莉娅的谈话中知道了“那个家伙”的事——那是个男人，和她是朋友。
「他很强大，远比我厉害。也许他可以实现我的梦想。」
莉娅曾经这么说。
当奈可问到，为什么他们会是朋友时，莉娅想了想，笑着摇摇头说：
「可能是因为他很可怜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奈可不明白。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莉娅来的越发少了，只是衣服上的徽章越加多了起来。有一天深夜，她一反常态地来了。
「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奈可犹豫了一下，问道：
「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莉娅怔了怔，摇了摇头：
「我走不了，他当时只想到我一个人的情况。但有人会来接你的，呃，应该会的吧。他不会无视你吧。呃，好像还真有这个可能，失算了……」她开始碎碎念起来。
奈可想了想，终于下决心点了点头。
奈可又看到了那个自信的笑。没有什么能阻挡这个笑容。也许是因为这个，那个男人才会和莉娅成为朋友。
这是奈可最后一次看到莉娅。
几天后的深夜，奈可听到了警报声，撞击声，爆破声，启动声。她的视野变得漆黑。在失重感到来之前，奈可模糊听到了一段对话：
「能追上吗？」
「不行了，脱出的手段太高明，来不及了。」
「产品的自毁系统呢？」
「也启动不了，那女人权限等级太高。但我根据第13号条例把她规定为危险品，可以在五年之内自动报废。」
「……把这个型号的信息封存。」
「是。」
「她呢？」
「自尽了。所以一点线索都没有了。她竟然敢这么……真是个疯子！」
「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应该没有，但我们不确定那个后门是不是她自己做的，太高明了，不像她的水平。」
「……先封锁消息吧。」
奈可似乎第一次理解了痛苦。
○
「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别在意。」
她如此说道，接着开始挑选衣服。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她挑选的很快，款式也很普通。简单的试衣过后，决定了要买的衣服。
「没想到你女朋友还挺朴素的。」老板认识我，自然地打开了话匣子。
「……随她喜欢吧。」我把话匣子关上了。
付完了钱，她干脆地把衣服穿上——雪白的连衣裙，与她水蓝色的长发相得益彰，姑且还算可爱。
「回去吧。」她拽了拽我的袖子。
「嗯。」
她仍旧披着我的外套——毕竟是冬天，就算她感知不到温度，披着外套也能显得自然一些。
我边走，边计算着她的开销，全然没注意她的目光被某样东西所吸引——
她拽住了我，我差点又摔了一跤。
「什么事啊？想吃那个吗？」
她目光停留之处，是一家蛋糕店的广告牌。
「幸福蛋糕，给您带来幸福！」
切，无稽之谈，幸福什么时候那么廉价了？
「并不是……只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她的目光转向了我。
「什么？」
「……幸福，是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信息面板中的那行字，以及她这款产品停产的原因——
生产的五年后，自动销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