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BC，终极拳击联盟内部常识之一：永远不要妄自猜测馆长孔令的想法。他永远不会按套路出牌。
他带着成员们一起出门时大家以为他会带他们去吃饭，结果却是带他们去K歌。
他叫休息中的成员们紧急集合时大家以为他有什么有关比赛，拳馆方面的重要事情。结果却是帮他在大院里找猫。
早年间，孔令还没退役时就喜欢玩这一套。打完一场比赛后，获胜的选手通常会把拳套，毛巾，外衣等物品扔到观众席上送给观众。孔令也把自己的拳套往台下扔过。但观众正要去拿，他就一拉提前在拳套上绑好的细线，又把拳套拉回台上。不过这倒是作为喜剧效果而被人所接受。
而今天，成员们再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一点。大家都等着他对沈相野进行发落，他却突然大手一挥，原谅了那个本人都做好受处罚的心理准备的少年。
刚刚还说要收拾沈相野，外人都走了之后却睁一眼闭一眼。或许他只是在齐冕，余督察面前演个戏，给人家个面子，假装训斥沈相野罢了。当然，这也只是成员们对孔令的前后矛盾进行猜测解读而已。而且谁也没胆子去找馆长落实情况。总之沈相野没有被怎么样，除了小胡子从今以后会离开这里这件事令他们心里不那么舒服之外，姑且还算是皆大欢喜。
……事实证明，UBC的成员总结出来的那条常识是非常正确的。孔令不会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就算这次也是一样。
“你们都以为我要惩罚沈相野，我就偏不惩罚他。你们都以为我没把这件事往心里去，我还偏要再找点事”。这就是孔令的思想。不是和某人怄气，仅仅就是不愿让他人揣测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他人的肤浅的看法与评价会令他感到非常不爽。倒不如做一些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决定来让他们知难而退。目前来看，孔令的做法还是非常有效的。
只有在两种条件之下，孔令会主动坦白心声…第一，发生了一件能够让孔令引起极大兴趣的事。第二，孔令的心腹是与这件事有直接关系的当事人。很巧合的是，今天的事件同时符合了这两个条件。
当晚，在UBC下班时间之前，孔令曾悄悄告知沈相野，叫他晚些来办公室找他。等其他成员全部离开之后，沈相野果然准时到孔令的办公室报告。
就算能从虚掩着的门缝中看到孔令就在办公室内等着自己，沈相野仍然轻轻敲打门扉，等里面的孔令给他进屋来的许可之后，沈相野才敢静悄悄地走进办公室中。
一边毕恭毕敬，但另一边却依靠在沙发上，把腿搭在桌子上。看起来很惬意的样子。不仅是样子，连口气亦是如此
“说说吧，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沈相野把今天他们所知道的事情毫无保留，一五一十地向孔令汇报。听罢，孔令若有所思得点点头。
今早孔令看到齐冕的瞬间，就从他的外貌特征上察觉出他就是被称为白银战狼的家伙。传说中他强得不像话，就算面对近百个混混也可全身而退。今日一见果真不错。那个小胡子被他轻易打倒了。
在孔令这种世界知名的拳击手眼中，地痞流氓根本就是下九流的货色。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自己太过在意这种层次的家伙根本是跌份儿。正因为自己的身份很特殊，自己培养的选手也没有简单到会被那些卑贱的家伙击败。但凡事都没有那么得绝对，今天孔令不得不如此反思。
就算是那些被称为社会渣滓的废物，那些不务正业的混混，也会有那么极个别的高手…这种情况相当少见。能碰上这种人的概率要比遇到强大的拳击手的概率低得多。这些很极端但又确实存在的案例，或许是反驳一些约定俗成的概念，颠覆一些理所当然的常理的最佳证据。因此孔令不得不承认，自己对齐冕这个家伙是非常感兴趣的。而经历这件事之后尚不成熟的沈相野能够从中得到什么启发，也是孔令这次叫沈相野和自己单独见面的一大理由。
“是这样啊…你说你问了他三个问题，那么我也有三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讲”
“第一个问题：小沈…你是怎么看待那小子的？”
“….您指的是…哪方面？”
“全部”
这个问题既好回答又不好回答。沈相野今天第一次见到齐冕，对他的认知非常有限，所以只要把那少量的看法说出来即可。但正因为情报较少，要归纳具体的看法也需要一定时间的思考。
沈相野思考了几秒钟，给出了两个角度的说法
“从客观上…他很强，这点毋庸置疑。而且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即便他回答了我提出的三个问题，但我也不能从他的答案中看穿他内心的真正意图…他大概是那种会把自己的真心封闭，不轻易流露的人吧…而从我主观上来说…”
说到这，沈相野顿了顿，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主观上…我认为他就像是…一首歌”
“….一首歌？”
“是的…就像是一首节奏异常强烈的，噪音一般的歌曲。他极力彰显自己与传统审美不同的放荡不羁的意境，宣扬只属于他自己的个性和风格。也许在他自己眼里这样很酷，很帅，很与众不同…但在我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首吵耳的音乐选择了错误的播放场所而严重影响了他人…”
孔令一直也在思考该如何形容齐冕的一切，在他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之前，沈相野先给出了一个非常贴切的比喻。听罢，孔令哈哈大笑。
“我还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艺术气息啊….不过咱们换个角度说说，你不觉得你这个比喻有些问题吗？”
“….请赐教”
“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古话，叫‘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
比起直接承认自己孤陋寡闻，沈相野选择了沉默。孔令也从他的沉默中察觉到这一点。向他解释这句话的含义
“艺术方面的问题我不是很懂。但是起码我知道，他人对艺术作品的评价与看法，很大程度上都是非常主观的。就按照你的比喻：听音乐。有的人喜欢传统民乐，有的人喜欢流行乐…你说究竟是民乐好呢，还是流行乐好？”
沈相野再次选择了沉默。
“答不上来吧？没错。音乐是很难分出高低上下的。你把对齐冕比作是音乐，这属于‘文’的领域，而你们实际上却是‘武’的领域。在音乐方面你说他很吵耳也好，稀奇古怪特立独行也罢。但在‘武’的领域上，你能够否认这些吗？小胡被他击倒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果把小胡同样比作一首歌的话，你即便不会全盘接受，最少也会认可他，尊重他。但你认可的东西被他人彻底推翻时，你又能否认什么？”
沈相野摇摇头。孔令说得没错，不管怎么看，齐冕都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音乐方面，不管对方是多么大腕的歌星，用多少年努力研究创作的歌曲，任何人都可以用风格与审美不搭而否定之。但武术实实在在的胜负，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
“既然提到武，那么这就是我今天问你的第二个问题：小沈。你觉得‘武’‘格斗’，究竟是什么意思？”
“….”
沈相野又一次选择了沉默。即便心中有着一定程度的理解，但在说出口之前沈相野便了解到自己所想的必然是狭隘，肤浅的。孔令今夜所提出来的一些问题，早已超过沈相野的认知范围。正如孔令所想的那样，沈相野作为UBC最年轻，同时也是名气最大的成员，还处于非常幼稚的阶段。但既然他是名气最大的，有些该教给他东西也是时候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
“你堂堂一个全国拳击大赛的冠军…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来，究竟哪里来的信心让你敢从容地上擂台，拿腰带的？…不过这个问题你对来说或许还是早了点。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同样对武术，对格斗技的概念比较模糊。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曾经与很多武界的高人有所接触。比如陈氏太极拳的传人王志，拳击之神穆罕默德阿里，柔道家木村政彦，极真空手的大山倍达，职业摔角之父力王山，格雷西柔术的创始人艾里奥格雷西，养神流合气宗师盐田刚三…他们给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这个问题没有所谓的标准答案。每个人根据自己学武成长经历都有不同的感悟。就连我也不能说我的看法就一定是对的…但既然作为一名在擂台上风光无限的格斗家，既然拿了被授予最高荣誉的奖杯，腰带，以强者的身份被他人所认识。你便必须要对这些问题有所认识。这是你身为冠军，身为强者的责任。但你现在既然说不出的话，我就讲个故事给你醍醐灌顶一下吧…是我自己的实事”
….
那是在孔令宣布退役之前的事了。
那时的他血气方刚，把一腔热血全部献给了拳击事业。在拳击界内孔令的成绩蒸蒸日上，他理所当然般地认为自己是最强的拳击手，最强的运动员，最强的男人，最强的人类，甚至认为自己是最强的生物。
与拳击手的较量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私下里把战斗对手的范畴扩大到了一些享誉盛名的武术大师头上。
那一天，孔令单独找到了某个传统武术的掌门人，向他提出那已经问过无数人的问题。对方给出了非常有大师气派的回答
“武术的武字，可拆分为‘止戈’。练武是为了修身养性提高身体素质，同时应对危急情况而保护自己。学武并非是争强好胜，有句话叫仁者无敌，武的最高境界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那么假设我现在就在这里，要把你揍一顿。你能保护你自己吗？”
他的话还没说到一半，孔令强硬的反问噎住了大师。
很多人都认为：上年纪的武术家应该是被保护起来的。真正的高人都是隐居在山林，闹市之间，从不轻易出手，也不主动与任何人作对。而有些自诩为大师的人似乎比他们更加认同这个观点。孔令所遇到的那个大师就是这样的人。
这辈子从未有过充足的实战经验，只在如温室一样的环境之中锻炼，即便可以把一大套理论脱口而出，但一把他放到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时实战经验不足的弱点便会暴露无遗。这种人在孔令眼中并不是什么武术家，充其量只是个说书的罢了。
讲到这里，沈相野问道
“那…您真的去揍了那个所谓的大师一顿吗？”
孔令摇摇头。虽然他当时确实想出手，证明自己的观点：武术就是用于争强好胜，用于厮杀的工具。但他却没能办到。
“当时那个老混蛋看我充满杀气，突然自己给自己一拳，把他的牙都打掉了。然后扯着我大喊是我打的….”
“那….结果是？”
“那老混蛋讹了我两万。小沈，你说这次的交锋到底是我赢了，还是他赢了？”
“不…这怎么说呢…这完全就不是武术啊…”
两人谁都没有向对方发出攻击，完全就是一场不明不白地开始，不明不白地结束的闹剧。而且那个大师瞪眼说瞎话的行为令沈相野非常不齿。
“这实在是太狡猾…太无耻了吧！这怎么能称之为武术…连武术都不是的话，那也谈不到什么胜负…”
“你问你武术的概念，你答不上来。那么你又是根据什么标准说那不是武术的？”
孔令不仅打断了沈相野的话，还打断了他的思绪。正因为他无法针对武术的概念进行回答，心中没有一个成型的观点，才会犯这种前后矛盾的错误。
仅仅是凭着感情…仅仅是抱着走一步算一步的心态才走到今天。光是今天一天，沈相野就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并对察觉到这些的孔令愈加敬服。虚心地向他请教。孔令根据沈相野刚刚提到的两个词进行了解答
“你说这很无耻，很狡猾，很卑鄙…其实这些词汇所代表的卑劣程度都加起来再乘以十，也不足以概括那个老混蛋。不过人家最起码用实际行动落实了自己所认为的武术…不对吗？”
保护了自己不受强敌所侵害，制止了即将发生的肢体冲突，不战而屈人之兵…那名大师的作为其实恰好符合他对武术的看法。既然如此，那么他所用的就是武术。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从这个角度说，贯彻了自己的信念，并骗来了不菲的赔偿金的大师就是这次的胜利者。
“那…那次就是您输了？”
“哦？你说说，我输什么了？输了两万？我们可不是在赌博。给他钱和输赢有直接关系吗？”
孔令认为武术，格斗技就是单纯用于破坏的技术，给这些伤害他人的东西赋予一些崇高的意义和价值根本就是不知所谓的说法。如果当时孔令真的和那个大师动手的话，一拳就能将大师的鼻尖打进脸里几厘米深。
正因为察觉到硬碰硬只有死路一条，大师才选择了那样的方式把还未开始的战斗强行扼杀在摇篮里。从孔令的角度说，自己同样在自己所坚持的观点下立于不败之地。
那位大师用自己的做法贯彻自己的想法。孔令也只是做到了同样的事。既可以说两人都是胜者，也可以说两人平手。但谁都没有“失败”。只是在各自的眼中对方必然属于失败者。而他人是否赞同他的说法，也不与技术高低有关，只是与一千个观众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的结果而已。
“你明白我通过这个故事想要告诉你什么吗？”
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没能有所感悟，但最起码也可理解孔令的意思了。
“您的意思是…每个人对武术的理解都不同。在不同的理解之下，胜负的判定也会变得非常微妙…因此这份理解与观点，便是左右胜负，左右局势的一大重要因素”
这个故事确实颠覆了沈相野以往对胜负，强弱的看法。察觉到战斗，武术也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目前的自己只懂得对面前的对手挥拳，将他击倒在地十秒或尽可能多地获得点数。对于此类必须了解的道理相当缺乏觉悟与认知。
一味地模仿孔令的拳击风格，实则却连他的精髓与内在的百分之一都远未触及。沈相野缺乏的，正是这种只属于他自己的“道”。
“没错。但说一千道一万，每个人对武术的理解虽然不同，但之所以‘武’和‘文’是完全不同的两个领域，其理由也非常简单：武术所追求的就是胜利。就是第一。不管对武有何种看法，任何人都必须要承认这一点。谁也不是为了输而练武的。那个大师追求的是胜利，我追求的也是胜利。无论是游戏，无论是比赛乃至厮杀和战争，大家此时都只有着‘求胜’的欲望。为此，大家会不择手段。而不择手段，才会彻底的激发一个人所有的潜能…今天来我们这踢馆的那个叫齐冕的小子，在这方面就是你的榜样。你说他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但实际上，我只听你口述过程，就知道他已经把他所相信的，以绝对的求胜与强大为目标的武术美学表现得淋漓尽致了…不过话说到这里…”
至于沈相野会有什么想法，以后对武术会有什么见解，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谁也不能强硬地给他灌输思想。但在他有一个完整的观点之前，从对待一些事的细节上就看得出一些倾向。而考验这一点的，便是孔令的第三个问题
“小沈…如果我给你许可的话，你会去找齐冕打架吗？”
如果是好斗的人，一定会找机会填补这场比赛未能进行的遗憾。即便不是，为了伙伴而报仇也足以成为再战的理由。再往下说的话，就算仅仅是切磋，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与他流武术学习交流的机会。有这些想法的话，都会回答愿意再战。不过…
“不。我不想和他再打了。”
这次沈相野没有任何斟酌的时间，斩钉截铁地给出回答。
“不想？为什么？”
“因为…那样根本没有意义啊。我要和他动手，是因为那时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不能解决问题了。而且胡哥就倒在他身边，他随时可能再对胡哥进行加害…那时只有我才能阻止他。所以我上台了…但那件事和比赛之外的情况，我并不希望和他…我不希望和任何人动手。他所说的因为对方很强就要和他打架…我根本不能理解这种疯狂的暴力行为对我们双方来说究竟有何意义！而且也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这是非常符合沈相野性格的回答。做出这种回答与选择，也代表了他的处事态度。在拳击手中除了他之外恐怕再也不会有人会这么想了。身为一个拳击手，这样的心态对沈相野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令孔令陷入深思。
“…..”
这个孩子一向就是这样。待人亲近随和尊爱长辈，从不无事生非，做人低调，做事遵规蹈矩。作为一个16岁少年来说，像他这么懂事的孩子可谓是可遇不可求。在拳台上也是喜欢配合他人的步调进行双方都能得到充分运动的交流型比赛，曾不止一两个人说过，他是把“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体现得最真实的选手。而不像大部分人那样只是空喊口号罢了。与他比赛过的选手就算打输了，也会和他成为知心的朋友。
但…只有一次例外…
“….哼。你有这个想法很不错。如果你在外面胡来的话对我们UBC和你个人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影响呢…好孩子！努力坚持吧！等你能够完全理解我所说的话，找到属于自己的道路时，你就真的算出师了…行了，我没别的话可说了，你回去吧”
“是。多谢您的谆谆教诲…”
给孔令深鞠一躬后，沈相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而孔令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不断咀嚼着刚刚那些谈话。他也不知想了多久，等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掉之后才站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夜景。
一阵阵音乐穿过玻璃，传到孔令的耳朵中。最近这附近的街头总是有几个年轻人在这里搞音乐，住在这附近的人每天晚上都能听得到他们一展歌喉。虽然有人向他们提出他们有些扰民，不过这些抗议并没能引起他们的在意…
平时孔令也不喜欢他们的歌。也曾经以“揍你们哦！”作为威胁要他们离开。看样子他们还是把它当耳边风了。
但今天，孔令却以平静的心态听完了那些平时吵得他不得不堵住耳朵的歌曲。听完之后孔令不仅不怒，反而露出了笑容…
“沈相野…真是个老实规矩的孩子呢…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看重秩序和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不过你单方面的尊重并不会让吵人任性的音乐乖乖从你耳边消失。越是抵制，只会让那些家伙变本加厉。不久之后那令人抓狂的听觉污染就会再次在你耳边回响吧…到那时你还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吗？齐冕，你能让沈相野这个一根筋的老实孩子改变至何种地步，我真的拭目以待呢…不过一旦你把平时温文尔雅的老实人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的话…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便是你永远无法想到，也承受不住的了…”
转过身，把屋内的电灯关掉。但孔令并没有马上离开办公室，在那之前他打算先抽一根。以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摇曳的，只是那块红豆大小的火焰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