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哈林伯爵领,顿涅莱河畔。
冬眠了一整个冬天的河水随着气温的升高,就像好不容易迎来公休的加班人,在被窝里摸鱼了一个上午被正午的阳光晒醒,慵懒又肆意地伸展着身子。
暖阳下,潺潺流水泛起的生气与活性,让困扰了居民们几个月的雪被都显得那样可爱。
当然,境遇和心境的转变也会改变人看待事物的想法。
嗯,安德森长官是这么说的。
茉莉倚靠在简陋马车的窗边,看着道路两侧缓慢后退的山脊,欢快流淌的河水,想要说些什么,唱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妹妹珊莲趴在茉莉的腿上,眉头紧皱,仿佛梦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睡得不是很安稳,但比起几小时前刚醒来时尖叫哭嚎的样子要好不少,至少现在没有人忍心打扰她。
游击队似乎非常习惯这样沉闷无言的行军,除了尖兵们回来报告四周的情况外,很少有人主动开口说话。
穿戴锁子甲的精锐游击队以茉莉所在的马车为核心,护卫在马车周围。
安德森长官骑马走在护送队伍的最前方,虽然他是身材不算高大,但背影让人非常安心。
除了赶路,无事可干。
茉莉只能欣赏着窗外自己从未安静下来欣赏过的景色,放空脑袋,任由思绪飘荡。
她想到了在德萨哈林那个矮小破旧的小木屋,想到了爸爸挂在墙上的鹿头,想到了热乎乎的烤肉。
想到了隔壁的马丁叔叔一家,奥莱尔婶婶的土豆烧野猪肉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想到了哈萨克人。
嗯,对,哈萨克人。
茉莉的爸爸就是一个哈萨克人,一个以打猎为生的哈萨克人,斯特吉亚旗的哈萨克人,这个旗的哈萨克人以养马和骑射著称。
马丁叔叔是哈萨克人,奥莱尔婶婶是哈萨克人,对门的酒鬼旦泽哈卡也是哈萨克人。
村子里的猎户们有一半都是哈萨克人,他们的弓术只比爸爸差那么一点点,不骑马的话。
茉莉家所在的喀戎村很小,就十来户人家,除了哈萨克人,还有露西亚人、顿涅人以及一户从西边来的波立尼亚人。
大家都在这片大地上艰难的求生,没人在乎你是什么人,不管你拿的是锄头还是猎弓,是走路还是骑马,只要不是贵族,不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没人会觉得你罪该万死。
但另一群哈萨克人,来自布哈林外,自称是库塞拉特旗的哈萨克人不这么觉得。
他们高喊着要让露西亚人为十年前的征服付出代价,挥舞着马刀杀进了村子。
他们杀掉了村长,杀掉了税吏和教会的教士,杀掉了反抗的猎户,杀掉了穿着老旧板甲的波立尼亚爷爷,杀掉了拿着斧枪的露西亚民兵叔叔们,杀掉了手头只有镰刀和锄头的顿涅人。
和喀戎村不在乎出身一样,这些库塞拉特人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的哈萨克人。
爸爸像射野猪一样将五六名入侵者射下马来,却被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库塞拉特骑兵用长矛穿了起来,随意地甩在了路边。
他拖着鲜血淋漓的身子,怒号着让马丁叔叔带着茉莉和珊莲离开,随后倒在了马刀之下。
茉莉只能带着妹妹和马丁一家以及几个村民仓皇地逃出了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
拉着拖车和村民们的快步马终究没能跑过库塞拉特人的纯血马。
继而就发生了安德森和游击队发现茉莉她们前的一幕,马丁叔叔和村民们惨遭屠杀,年仅十四岁的珊莲被这些野兽糟蹋了身子。
那名库塞拉特头领惨死的模样掠过脑海,茉莉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血液流过手掌的温热似乎并没有因为时间而褪去。
原本平复下来的仇恨再次在胸腔中燃烧了起来。
茉莉视线下移,把目光放在了游击队员们身上。
如果自己加入他们,能和安德森长官一起……
“所有人,准备渡河!”安德森的一声号令,打断了茉莉的思绪。
顿涅莱河,从武普库夫山口北部的第聂拉亚山脉发源,流经大半个东伊甸尼亚,浇灌出了顿涅茨克黑平原,养育了无数东伊甸尼亚人的顿涅莱河就在眼前。
训练有素的游击队员们迅速下马,从马车上卸下搭建浮桥用的兽皮筏子和木板。
约摸一个小时,队伍渡过了顿涅莱河,远处的武普库夫山口隐约可见。
“那是……什么?”
茉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看到了房子。
简单矮小但是规整的砖木结构,铺满了大半个缓坡的房子。
缕缕炊烟扶摇直上,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
“我们的驻地,小公爵叫他顿涅莱解放区。”安德森走到茉莉的身边,向她介绍道:“大部分活着从东布哈林逃出来的难民们都集中在了这里,游击队的队员们也是从他们中间招募的。”
说着,他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总而言之,只要我们在顿涅莱河的防线没有垮掉,来到了解放区,你就安全了。”
“好了,带你的妹妹去找一个画着蓝色六分支星[注],外墙刷着白漆的房子,那里会有医师救治你的妹妹。之后会有人带你去洗澡……”
“洗……澡?”
茉莉愣了愣,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半个小时后,顿涅莱解放区公共浴室。
“不……不要靠近我啊!”
茉莉抱着身子,颤抖地蹲在墙角,说什么也不肯进到浴桶里。
“嗨,又不是逼你上吊,你着急个什么劲儿?”负责茉莉的浴室工人凯西叉着腰,表情有些不耐烦,“整得好像这辈子没见过桶和水一样,天气还凉着呢,洗个热水澡多舒服啊。”
说话间,她就走向窝在角落的茉莉,伸出比男人还要粗壮有力的手臂,直接就把茉莉扛了起来。
“不要!不要!病毒会跟着水进来的!”茉莉一边嚎叫着一边踢着腿,拼命挣扎着。
“怎么那么多废话,下去吧你!”凯西无视了茉莉那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的反抗,利索地把茉莉放进了装满了热水的浴桶里。
“噫……”长时间暴露在寒冷中的肌肤突然接触到热水,高温带来的刺痛让茉莉本能地想要爬出去。
“你就待着吧,要是再弄些幺蛾子,待会泡晕了我可不捞你。”凯西把茉莉按了回去,并让她翻了个身子,熟练地给茉莉搓起背来。
“呜……”反抗失败的茉莉只能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乖乖地待在浴桶里。
包裹着身体的暖流渐渐地让她挣扎的念头软化,脑子里关于老一辈宣扬的凝固的汗液能抵御疾病的主张也在慢慢融解。
“舒服吧?嘿嘿,天冷的时候洗上一顿热水澡,就是天下第一舒服的事。”凯西看着茉莉渐渐放开的样子,笑出了声。
“说起来,洗澡这个事还是小公爵大人带起来的,当初还挺多人不愿意,从卫拉特村过来的那帮斯特吉亚旗的哈萨克人差点就要和公爵手下那些戴着红手套的军爷打起来了,”见茉莉也被热水俘获,凯西也像对待其他来洗澡的人一样,有一嘴没一嘴地唠嗑起来。
“后来还是小公爵亲自下来和这帮大老爷们解释,甚至请来了特蕾莎大人,好说歹说才让这些人试着洗了一回,然后,就有了这公共浴室。”
“有一说一,这澡一洗啊,浑身是舒服不少,汗臭味也少了。大人们有多少吃这一套咱不清楚,但孩子们挺喜欢的,生病的娃儿也确确实实少了。”
“嚯,这筋背和肌肉紧实得,妞啊,你家是做什么的?”
“……猎人。”茉莉原本有些陶醉的表情顿时收敛了起来,等了好一会,她才低落地回了凯西两个字。
“哈,猎人啊,猎人也好啊……”自知说错话的凯西打了个哈哈,转开了话题,“说起猎人,游击队的安德森长官以前也是个猎人来着。”
“是吗?”茉莉回头问道。
“怎么不是,他以前就住在咱隔壁村子,他爸是个巴丹旗的哈萨克人,隔壁村最好的森林猎人,他从小就和他爸在森林里追野猪。后来赶上瘟疫,他爸妈都没救回来,就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去了直辖领参加了老公爵的亲卫队。”
“从去年夏天开始,布哈林就一直不安生,安德森回头就跟了小公爵,现在是个什么柏修斯铁卫的哨骑长,反正是个红手套的老大,领着游击队的兄弟姐妹们打外面杀过来的哈萨克人,老出息了……”
“啊——————!”
就在凯西喋喋不休地向茉莉透着安德森的老底时,一声尖叫打断了这和谐的对话。
#最近剧情转场有点卡,所以这章过渡会写得有点犯文青病#
[注]六分支星:参考世卫组织生命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