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隆——
“都给我仔细搜索，不要漏掉任何一个异族！”
“是！少尉！”
耳边回荡的轰鸣声不断冲击着木鱼昏沉的意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异常清晰，满目疮痍的大地顿时挥起了尘埃。
方才尖锐的鸣笛声渐渐远去，混沌的意识从破碎的玻璃窗中逃脱，降临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一缕夕阳红攀上了他看起来有点饱经风霜的脸颊，钻入紧闭的双眼中。
下一刻，他的睫毛急剧颤抖，平躺在地面的上半身猛地挺起。双眼一瞪，便可见瞳孔收缩。
惨白的脸色衬着木鱼的白色短发，却更加显现出一双幽深漆黑至极的瞳孔。
此刻的木鱼宛如一个濒临绝境的落水者，仍沉浸在窒息的痛苦中，张着嘴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右掌艰难地抵住前额，手臂上加诸的重力仿佛千钧，像是要将其生生拉扯回大地。
随着几口空气被吸入，记忆的碎片忽地拢回些许，他的嘴角一阵抽搐。
“什么情况？” 木鱼又抽了抽嘴角，这回是痛的咧嘴，全身粉碎性骨折的痛楚深深地刻在了这副完好无缺的身体里。
空气中不知从何而来的腥味一股股地向鼻腔涌，始终盘旋周身不散的腥风吹乱了他一头白发。木鱼皱着眉，从这迎面的风中隐约嗅出了一股铁锈味。
心念一动，木鱼勉强抬起低垂的头颅，试图用自己的双眼确认这个陌生的世界。
“砰！”
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一股冲击力带动他的上半身向后倾倒。直到此刻，木鱼的听觉终于跟上了他的思维，划破天空的响声压过了轰鸣声，压过了脚步声，也压过了一直萦绕耳畔的、玻璃的破碎声。
枪声响起的同时，他的肩膀处也有一朵血花绽放。
光怪陆离的模糊景象变得清晰了，耳边纷乱的轰鸣声却是弱了下来。木鱼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一下子清明许多，至少身旁汇聚的血泊清晰无比地映入眼底。
寒意席卷被风吹拂过的每一寸肌肤，周身宛如被定住了一般。
似是有所感应，低头一看中弹处，他惊讶道：“流了好多血。”
但木鱼却没有中弹的实感。
或许是痛觉还未完全恢复，大脑得到的信息仅仅只是如同被针扎了一般。
只见他右肩被开了一个血孔，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身下聚成的血泊逐渐向四周扩散。短暂的惊讶，他便再无力支撑上半身，向后又倒回染着血的大地上。
腥风刮过，一点点带走木鱼身上的余温和生机。
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珠悄悄挪动着。
遥望天穹，漫天的烟尘也掩不住如残阳如血。正上方天空，一片银灰色的光斑突兀地镶嵌于其中。光斑的最外围一圈不断产生着剧烈的空间波动，侵蚀着与其接壤的红色天穹。
不，与其说是侵蚀，倒不如说是在与这一方天空对抗，以免那银灰色的光斑反被血红色的天穹侵蚀压制。
一艘造型奇特的巨船横列于银灰色光斑前，守卫着光斑。
木鱼面无表情地望见光斑忽然又向内压缩了一些。
仿佛一只银灰色的巨兽张开大口，恐怖的嗡鸣声瞬间盖过周围方圆百里的废墟。
天空中的巨船在这轮洗礼下剧烈震颤起来，船表面浮动着的一层弧光都是泛起了涟漪。
原本走到木鱼身边准备补上一枪的士兵手一抖，紧绷着按扳机的手指一松，抬首仰望巨船，诧异之色在眼底跳动。
“这才过去不到两个联邦日，没想到异人族的老家伙就反应过来了，该撤了。”
士兵并没有压低音量，她脚边的木鱼听了个一字不差。
现在的他彻底清醒了，人也愣住了。
“我车开的好好的，这什么鬼地方？还有，我好像被子弹打中了……怎么，不痛？”一个接一个的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木鱼慌了起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瞥了一眼寒光闪烁的枪管，木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轻甲原本的颜色被凝固的暗红血迹覆盖，士兵的头盔并没有遮住面容。
这是一个新兵。木鱼看着她清秀年轻的脸颊，模糊地给出了对她大概的第一印象。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中枪的位置，恐怕也和她的杀敌经验有关系。
“妈呀！我木鱼一直兢兢业业开车，从来没犯过事，就算偶尔超超速也罪不至死啊？”木鱼此时的心理活动就俩字加一标点——害怕！
虽然他暂时还有命蹦哒一下，但旁边闪烁着寒光的枪管可不知道会不会突然走火。
木鱼巴不得离这位远点，然而他除了大脑和眼珠能动之外，别的地方都不听使唤，怎么用力都起不来。
尝试了一会，已经放弃治疗的木鱼又将注意力放回士兵脸上，顺着她的视线，眼珠动了动，目光投向巨船。
一道流光跃出巨船，停滞在船前。木鱼定睛一看，却见那流光原来是一道人影。一位鬓发同木鱼一样全白的老者静滞在空中，一双眼眸如同猎鹰般锐利，眺望着北方的天空。
“嘶——！”木鱼倒吸一口冷气的想法被无力的身体制止，但这丝毫没有减少他内心的惊骇。
“这是在……拍电影嘛？”
虚空之上，老者身形不算魁梧，一身灰绿色的戎装，腰背挺得笔直。
横眉冷对破碎不堪的大地，他心境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就经历过比这残酷血腥千百倍的修罗场。而北边的异人已经觉察到了此处的异动，他不得不站出来震慑一下某些蠢蠢欲动的家伙。
“天域联邦所属，准备撤退。”老者严肃的声音在空中回响，传入每一位战士的耳中。
说罢，老者垂眸俯瞰，身下地狱般的景象。
因为木鱼的脸一直对着天空，挺起上半身的时候也没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在老者的视角下，龟裂的大地纵横交织了数百道长约百丈的沟壑，这是巨船的杰作。期间堆积了无数生物的尸体，未干的鲜血下渗到底部汇聚成一条条红色径流。
这只是一部分的战果，更多的异族被特制的子弹击中倒地后风一吹，血肉便化作尘埃散去，一副骨架孤零零地散落。从这骨架的结构来看，到是与人类相差无几。
这番瘆人至极的场景，在那位士兵小姐看来不过是木鱼数十秒后的下场。也正因此，她没花费一点注意力在马上就要消亡的家伙身上。
其实木鱼想错了一件事，若是子弹真如见血封喉那般，又何必在意是否命中了要害呢？
士兵小姐感受到木鱼的窥探，余光一瞥，讶异之色浮现在她沾有血迹的脸上。
“这具尸体竟然还没有凋零？”她低下头，惊讶之余看见木鱼的视线慢慢从呆望天空转向自己，不由得食指一勾。
“砰！”
又是一发子弹没入木鱼左肩，鲜血从弹孔淌出。刺痛感大大加深，无法忽视的剧痛从他的左肩蔓延开。
现在的木鱼什么都做不了，一双眼眸眯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开枪的人。他将眼前的身影记在心里暗暗发誓，如果自己没死，终有一天要把这两发还回去！
枪声散去，她的秀眉微皱。这两颗子弹是联邦研究出专门对付异人族的杀器，凡是重中弹的普通异人下场都是灰飞烟灭，而眼前这个家伙居然过了这么久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如果此时木鱼听到了她的心声，定会把她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一遍。
看看我肩膀上这两个窟窿，是人干的事吗？
可惜没机会听到，不然木鱼说不定真能气疯。
“难道是高阶异人？不对，之前守卫此地唯一的高阶异人虽然不怕子弹，但解决他还是费了一番功夫。”她扫了一眼自己轻甲上的暗红色血污，另一个念头浮现于心底，“这恐怕是特殊的异人种族。异人中的异类，想必联邦科研所的那群疯子会对他很感兴趣。”
见到士兵小姐再没有其他动作，木鱼想走却走不了，心中苦水泛滥。
忽然，又一名身着轻甲的士兵闯入他的视野中，持枪笔直地立在士兵小姐的侧后方，看起来比她要高整整一个头。
“报告少尉，战场清理完毕，请指示！”士兵浑厚的声音响起，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士兵小姐，或者说，少尉小姐。
“我滴乖乖，不是新兵啊？”木鱼吐槽道，“那枪法是真的可以的。”
“嗯，停止向前推进，准备撤离。异族的力量基本都在他们的主城中，我们剿灭的不过是空间节点附近的一座小城罢了，不要掉以轻心！”少尉小姐没有回头，看起来似乎对地上躺着的木鱼更感兴趣。
“是！”士兵得令后又看了一眼少尉小姐，然后小跑着离开，途中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像是通讯工具的金属板放在嘴边。
少尉小姐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木鱼漆黑的眼珠，将枪口抵在他胸口心脏处。
“要怪，就怪你太弱了，没有杀死我的能力。”她轻声开口，食指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闻言，木鱼双眼一瞪，而扣动扳机的手没有因为他的凝视而动摇半分。
“砰！”
死神夺命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木鱼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景象再次模糊，收缩的瞳孔渐渐散开。
“嘶——这女的下手不带一点犹豫的。”
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对疼痛的无感并不能抑制身体机能的衰弱。他的眼皮逐渐撑不住了，本就无力的身躯在此刻仿佛切断了与神经中枢的联系。
宛如一名落水者，渐沉渐深。
恍惚之中，一声冷讽响起，将他困倦的状态驱散了几分。
“我真不明白了，你这种的家伙是怎么把我的魂魄吸进来的？”
“我怎么知道，你谁啊？”
“呵呵……”
木鱼意识昏沉到了极致，他感觉哪怕自己连着开三天三夜的车都没这么困过。
少尉小姐看着木鱼阖上双眼，收回腰间拔出了三分之一的黑色太刀，转身迈开步子。
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木鱼憋了好久一直没有说话过的嘴忽的翁动起来，念念有词。
一阵狂风刮起，卷起漫天尘埃。
少尉小姐猛地转身，再次现出惊讶之色。这个异人多次令她出乎意料，而这一次她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木鱼心口处不再往外淌出鲜血，弹孔周围的肌肉组织蠕动着交织在一起。
“有意思……暂且……先作为战利品带回去吧。”
…………
木鱼今年三十有一，刚过而立之年的他一直以为自己才二十多岁。
不知为何，他的一头黑发自从找到工作后就开始出现白头发。现在的他头发尽数花白，像是折了寿一样死气沉沉的。
配上他那双没有感情的黑色眼珠，被他瞪上的人总感觉心里一凉，冷汗不自觉地冒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木鱼前几年找工作时总是被各种理由拒之门外，明里暗里不知被多少人悄悄议论过多少回。
有人说他这是死鱼眼，他名字里又带一个“鱼”字，暗示着这人短命。
他一向不信这些，辗转了许多工作岗位。凭借着运气和一张驾驶证，他找到了并且热爱这属于他的第一份工作——货车司机。
“呼——大冬天的，真冷呢。”外表差不多可以被称为大叔的木鱼呵了一口气，口中喷出的热气顿时形成一小片白雾散开。
他背靠着自己赖以生存的宝贝货车，挪动着漆黑的眼珠向右边偏了偏，有气无力地问道：“师傅，油还没加满吗？”
似乎是等了有一段时间，他顺手从棉袍兜里掏出一盒烟。
“年轻人就是急性子，再等等。喂！不知道加油站不能吸烟吗？”正在给货车加油的老师傅拧着眉头将视线从烟盒转向木鱼，目光对上他那对黑得渗人的眼珠。老师傅手一抖，油枪也晃了晃。
木鱼拿着烟的手一顿，又慢吞吞地缩回了衣兜。
过了约两分钟，老师傅收回油枪。
“行了，一路顺风哈。”
木鱼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一叠钞票，抽出几张递给了老师傅。完成后，他朝老师傅挥了挥手，利落地上车。
发动机一响，大且笨重的货车像风一样窜出加油站，留下老师傅一人呆望着货车原先停靠的位置风中凌乱。
——————————————
高速公路上，一辆货车正不断刷新着速度表盘上的时速，试图超越货车的极限。
货车前方的空间忽然被扭曲，一道身影显现在扭曲的空间内，直面货车。
木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出车祸，还会在高速公路上撞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然后连人带车被撞碎了。
那个被撞碎的人，是他木鱼。
“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