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空无一人。
稍微歪斜的午后阳光并没有因为清寂的街道减低烈度,漫步在这样的天气之下依旧令人像是在长跑一样汗流浃背,如果不是有断断续续的冷气从街边商店中逃逸出来,这样的炎热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太阳表面吧。
我继续走着,除了挺立的电线杆和苍劲的树木之外,没有与我一样站立着的物体。
我加快脚步,抛出的易拉罐没有落入垃圾桶,即使这样也没有人跳出来指责。
我无言伫立,平日里车流量最高的十字路口中心空旷得像是荒郊野外。
今天是暑假,同样也是周末,整座城市的人却仿佛集体被外星人抓去做实验了一样,变成了字面意义的万人空巷。
空洞,空寂,空响,空白。
然而,这并不是T病毒蔓延之后人类苟且偷生的世界,也与人类衰退之后理应长满杂草的街道相去甚远。
刻意摆放的垃圾桶,刻意按照绝对精准的距离摆放的树木与电线杆,还有刻意纤尘不染的马路。
因为过于真实,而产生的异样感。
简而言之,这里是虚伪的存在,是伪物。
我思考着这个空间存在的意义,以及在空间之后的那个人的意志。
也许会弄错,也许我只是自己一不小心误入了魔境,甚至,我接下来的行为也许只是毫无意义的自杀行为。
心有所指之时,完好的左手碰到了藏在身后的手枪。
GLOCK系列手枪较为独特的工程塑料材质在这样的气候下散发着粘稠的不快感。
紧接着,我自然而然地,刻意而为地,理所当然地,用左手的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嘭!”
刺鼻的火药味。
视线剧烈地晃动。
半规管尖叫着,耳鸣在脑中盘旋。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还活着,原本紧贴着太阳穴的枪口仿佛被空气手强行掰开一样指着怪异的方向。
被阻止了吗?
我犹如恶作剧成功的孩童一样露出了笑容,继续扣下扳机。
无人的街道回响着接连不断的枪声,大脑因为过多的冲击而陷入了轻微的眩晕状态,从第一次之后已经无法判断开枪次数的我直到感觉不到左手的后坐力才知晓一个弹匣已经打空。
于是我笑意更浓了。
不停地更正被更正过的角度,不停地调整被调整过的力度,不停地寻死。
周围的店铺变得模糊不清,交通信号灯胡乱闪烁着红黄绿,甚至还出现了不明所以的紫色灯,路边的护栏消失又出现,天气也像是拿不定主意一样时而晴天时而阴云。
这样的情形,我已经十分确定自己的处境了。
抛下空弹匣,我一边像是理所应当地从虚无一物的空气中抓出一条新的弹匣,一边搭着电梯冲向十字路口边的商业楼顶端。
“那么,你,或是你们会怎样阻止我呢?”
轻松翻越护栏,二十层高楼的大楼风呼啸着,然而在吹倒我之前就消隐了。
我用原本已经折断的右手握紧手枪抵住脑门,空余的左手向着天空比了个中指,从二十楼一跃而下。
急速的坠落感。
大气撕扯着脸部皮肤,肺部被挤压到极限,鼓膜生疼,高楼向后伸长,地面从正前方加速撞向正面。
不够,还不够。
我闭上眼,同时扣下了扳机。
然后,世界停止了。
仿佛按下暂停键,世界定格在了我下落到二层左右的高度。
子弹在火药的催发下刚刚启动,交通信号灯全部都亮起了刺眼的红色,十字路口之外的店铺变成了蒙太奇风格。
紧接着,巨大的力量将我扔回空中,这样粗暴的蛮力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人类身体的接受程度,我飞快地略过高楼,穿过云层,像一只沙包一样冲破大气层。正当我感觉快要窒息时,我猛地醒了过来。
夏日的烈日对于刚睡醒的人来说可谓无情,眼睛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挣扎了半天。我右手包裹在石膏中,被当做枕头的左手也一阵阵发麻,只能隐约感受到眼前有一张圆形的玻璃桌。而屁股下的触感则应该是金属制的椅子。
比起无法立刻派上用处的眼球,耳朵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周围人来人往的嘈杂声。我至少明白自己极有可能处在人流量密集的闹市区,这样一来心中的紧张也缓和不少。
终于,视觉慢慢恢复,眼前之人的外形也渐渐明朗。
“睡得好吗?林欢先生?”
穿着古装(汉服?)的年轻女子,大半张脸都藏在中国风的绣花面罩之下,只露出一双空灵的眼睛,宛如风暴眼一样美丽,但暗藏着汹涌翻滚的能量。
要不是周围的路人都好好穿着现代感十足的服饰,看着这个长发女子,我真要以为自己莫名其妙穿越了。
“还不差吧。”
由于无法从仅有的那双眼睛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只好不痛不痒地打着马虎眼。
“那为什么不睡一会呢?非要用那种偏激的方式强行脱离我为你准备的避难所?”
“避难所?那是囚笼吧?”
我嗤之以鼻,如果她不是妹子的话,我一定会马上跳上桌子让她看看我的厉害。
嗯,打得过的前提下。
“我们秩序调和委员会,只是想把你和『凰』隔离开罢了,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
“真的吗?大兵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至少我们现在的想法是这样的。”
“然后夏沐呢?”
“我们会有合理的处置。”
“那你们的合理处置中有没有让她如之前一样好好活着的选项?”
“……”
在现代化的城市中可说是穿着怪异的女子沉默着盯着我看了半天,尽管看不清表情,但是我却几乎能感受到犹如镜面湖上泛起一丝涟漪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林欢先生,让她脱离常轨的人不是我们。我们反而是希望将她导回正道,你能明白吗?”
“正道就是去死吗?怪我咯?”我们所处的咖啡屋外一个攥着气球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经过,而我的胸口就像是被气球填满了一样难受,“要我说多少次你们才能明白,她还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主动去攻击过任何人。”
“你是想让我们等她谋财害命了之后再去控制住她吗?放任一个不应该存在并且随时都可能发狂大开杀戒的生物在外面闲晃,这本身就是我们的失职。”
“这与我无关,只要你们试图对夏沐不利,我就是你们的敌人。”
“……你没有杀人,但你有被杀的觉悟。”
“……”
“然而你很弱小,弱小到在街上随随便便就能被我蛊惑。我希望你能认清自己的实力,并且重新界定自己的位置。”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意识到谈话已经不会再有结果的我站起身来,开得有些过的冷气令关节略微发僵,“弱小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
丢下无言的女子,我独自离开。